陈九渊往前走了一步,手里的铃铛转了一下,发出一声轻响,像头发掉在地上一样小。
没人说话。火把快烧完了,突然炸出几颗火星,墙上的影子乱晃。阿箐靠在柱子边,手指按着脸上的伤口,血没流出来,反而有一点发青的黏液从指缝里渗出。她不吭声,但呼吸变得很奇怪,一会儿深一会儿浅,好像肺里塞了湿棉花。
大长老坐在祭坛中间,嘴里念着话,声音很小。别人听不清,但陈九渊听得懂。那不是安抚亡魂的词,是锁魂咒的开头,专门用来防阴气伤人。
他们三个都知道,刚才的事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
血契被改了,规则也变了。有人就等着这一刻。
过了半个时辰,部落的人抬来几只烤好的野猪,放在新堆的柴火上。大家慢慢围过来,脸色好了一些。一个老妇端来一碗暗红色的酒,说是祖传的“安骨酿”,要敬给破了诅咒的人。
陈九渊没动。他看着那碗酒,表面很平静,可在他的灰白眼睛里,酒下面有一层淡淡的黑雾,正顺着碗壁往上爬,像发霉了一样。
“喝吧。”老妇笑着把酒递过来,“你们救了我们。”
阿箐抬起手,弹出一片闪着光的鳞片,掠过酒碗。黑雾猛地缩了一下,又恢复正常。
“没事。”她说,“只是放久了的浊气。”
老妇松了口气,转身去给大长老倒酒。
就在她把碗送到嘴边的时候,陈九渊看到那个侍从脖子后面闪过一道墨线,细得像针尖,直通脑后。他瞳孔一缩,手中的九幽铃突然发烫,还震了一下。
不对劲。
这个人走路的样子和之前不一样,肩膀摆动的角度变了,呼吸也慢了半拍——像是被人重新调过的木偶。
他还来不及开口,那个侍从突然抬头,眼睛翻白,右手抽出一把骨匕,直刺大长老的喉咙!
动作非常快。
陈九渊本能地甩出九幽铃。铃没响,他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铃面上。瞬间,周围的一切都停了。
火苗停在半空,酒滴挂在碗边,连风也不动了。
世界静止了。
他在不动的世界里走过去,看向那个拿匕首的侍从。这人身体里有一条漆黑的线,从脊椎一直钻进大脑,连向某个看不见的地方。他扫了一眼四周,发现十七个侍从,每个人的后颈都有同样的印记——倒着的帽子,下面挂着半截断笔,是黑幡教“傀尸司”的标志。
他们是换皮尸。
死人被填了魂,炼成了活间谍。能吃能睡能笑,但不能自己思考。这种东西早就该没了,没想到这里还有。
他收回目光,用手指蘸血,在空中画了一个符。这是《赶尸秘录》里的识伪符。符刚画好,他摇了一下铃,符炸开,变成一圈红光扫过全场。
十七个人的身体同时泛起墨绿色的光,像被泼了脏东西。
其中有三个人的光浅一点——他们是真正的族人,已经被控制,但身体还是自己的。
剩下的十四个,全是假的。
陈九渊冷笑一声,收起铃铛。时间恢复流动。
骨匕离大长老的喉咙只有半寸,却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扭偏,扎进了石阶。侍从僵在那里,眼珠还在动,嘴角却抽搐着说出一句话:“铃主归位,万骸启封。”
说完,七窍流出黑浆,整个人像干掉的皮囊,扑倒在地。
现场乱了。
人们尖叫后退,守卫举着矛对准剩下的侍从。有人想跑,被陈九渊一眼盯住:“谁敢动,我就让他魂飞魄散。”
他走到最近的一个侍从面前,伸手捏住对方下巴。那人面无表情,但陈九渊看得清楚——这人脑子里有两股记忆在打架,一股是平时干活的画面,另一股是黑幡教的祭坛,三百具尸体排成行,一起念经。
这是典型的寄生控制,远程下指令,用死人的意识压住活人的神志。
“你们藏了多久?”陈九渊问,也知道他不会回答。
他转向大长老:“这些人不是临时混进来的。他们至少潜伏了十年,就等血契完成。”
大长老闭着眼,脸色很差。刚才那一刺虽然没中,但刺客的阴气已经进入他的身体。他抹了下嘴角,手上有血。
“不止是侍从。”他低声说,“今晚所有送酒送菜的人,都是他们的人。”
阿箐突然站直身子,脸上的裂口又裂开一点。她按住太阳穴,皮肤下的鳞片微微发光:“我听见了……他们在传消息。不是用嘴,是用心跳。每一下,都在往外发信号。”
“心跳?”陈九渊皱眉。
“嗯。三短一长,重复七次就停。这是黑幡教的‘活标’节奏。”她喘了口气,“刚才那个孩子也是。”
话没说完,一个小男孩端着酒壶跑过来,满脸害怕:“长老!他们让我……让我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,头一歪,七窍流黑血,当场倒地抽搐。
阿箐冲过去,手按在他头上,鳞片一闪。孩子脑袋里一团黑雾炸开,像是被人从远处引爆。
“活体信标。”她收回手,声音发抖,“他们用小孩传令,死了也能送最后一次消息。”
大长老站起来,改念封魄咒,一只手按住孩子的胸口,防止怨气扩散。他抬头看陈九渊:“现在怎么办?”
“先关起来。”陈九渊提起九幽铃,“所有被控制的,都拖进禁地的石室。我没下令,谁也不能靠近百步内。”
守卫领命,准备去抓人。陈九渊又补了一句:“别碰他们的后颈。那里有傀尸丝,一扯就会炸魂。”
十几具“侍从”被铁链锁住手脚,押往祭坛后的地洞。陈九渊走在最后,铃铛在手里转了三圈,每走一步,脚下的黑线就亮一点。
他知道,这一招只能撑一阵。
黑幡教能布这么大的局,不可能只靠这些小角色。真正的大人物,还在暗处看着。
回到祭坛,火堆已经灭了,只剩灰烬冒烟。阿箐靠在柱子上,手指抠着脸上的伤口,皮下有东西在动,像要破皮而出。
大长老坐着不动,还在念镇魂词,但声音越来越弱。
陈九渊站在高台边上,望着远处的树林。风吹回来,吹得灰烬乱跳。
他忽然觉得冷。
不是因为风,是因为刚才静止的那一刻,他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——
那些黑线,不只是连着侍从。
有一根,从最远的那个“换皮尸”体内延伸出去,穿过地下,指向岛中心的某处。终点看不清,但形状……像个倒扣的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