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烬上的四个字还在那儿,像钉进石头里的一根刺。
陈九渊没动,手指却已经抠进了掌心。血契刚成,体内那股被抽空的感觉是淡了,可现在地底又冒出这么一句“你还欠命”,谁写的?写给谁的?他爹?还是他自己?
阿箐坐在石阶边,手肘撑着膝盖,指尖压着太阳穴。她脸色发青,不是累的,是画皮术在往下塌。那层薄如蝉翼的人皮正从颧骨处裂开一道细缝,底下露出的颜色,黑得不像是活人该有的。
大长老盘腿坐着,眼睛闭着,但没入定。他在听。
听地下的动静,也听陈九渊的呼吸。
过了半晌,陈九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。伤口结了痂,暗红带紫,像是烧过又泡过水。他伸出食指,在掌心抹了一道,蘸着还没干透的血,默写《赶尸秘录》里的“反噬验诀”——那是判断借壳问命是否伤及本源的口诀,七代祖宗传下来的土办法,比什么脉象气感都准。
写完最后一个字,他闭眼。
体内经络一寸寸扫过,丹田处忽然传来一股温流,不是往上冲,而是自下而上逆着走,像条蛇顺着脊椎爬上来。这感觉陌生得很——以往每次用九幽铃,都是五脏六腑被掏一遍,这次反倒像有人往他身体里灌了口热汤。
他猛地睁眼。
“不对。”他低声说,“不是共承反噬那么简单。”
大长老睁开一条缝:“怎么?”
“反噬没了。”陈九渊盯着自己掌心的血字,“不是分担,是……断了。而且有东西在往回补。”
大长老没说话,只抬手按了按胸口那点微光。蓝金色的光还在,稳得很,不像假象。
“你再试一次。”老头声音哑了,“用‘借壳问命’。”
“现在?”阿箐抬头,声音有点紧,“这儿全是怨气堆出来的死地,随便拉一具尸都能把你魂咬住。”
“正因如此才要试。”陈九渊把九幽铃攥进手里,“要是连这儿都不灵,那就真是骗自己了。”
他站起身,走向祭坛边缘。那儿躺着一具守卫尸,百年前殉葬的,骨头都泛绿了,但阴线还在,缠在石鼎脚上,扭得跟麻花似的。
他凝神,灰白瞳一开,立刻看见那阴线尽头不是通向冥途,而是直直扎进地底,连着某种巨大的执念团块。那团东西在动,缓慢搏动,像颗死人心脏。
“你临死前到底看见了什么?”陈九渊喃喃。
铃铛在他掌心轻轻震了一下,像是回应。
他深吸一口气,摇铃。
一声。
尸体指尖抽了抽。
两声。
眼眶里浮出一点浊光。
三声到九声连响,陈九渊低喝:“**借壳问命!**”
铃音落,尸首双目骤睁!
一股记忆洪流直接撞进脑海——画面晃得厉害,是守卫临终前的视角:他跪在石鼎前,背后插着三支骨矛,血从嘴里往外涌。他死死盯着祭坛中央那口石铃,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:
“铃主归来……方得生路……铃主归来……方得生路……”
重复十七遍,心跳停。
记忆断。
陈九渊退后半步,膝盖一软,差点跪下去。但他马上发现——不对劲。
不该这样的。
以前每次读魂,轻则耳鸣鼻血,重则当场呕血昏厥,阳寿直接少个三年五载。可这次……
他抬手摸了摸鼻孔,没血。心跳稳得像刚睡醒。更离谱的是,发梢居然泛起一层极淡的微光,像是月光照在湿头发上那种润色。
他咧了下嘴,笑出声:“我操……真不耗命了?”
大长老缓缓站起,走到他身边,伸手搭他腕脉。几息后,老头松手,点了下头:“不止不耗,你在涨。”
“涨?”
“阳气回升,经络通畅度提升百分之二十以上。这不是恢复,是增益。”大长老盯着那具守卫尸,“你破了他的执念,所以他放下了。这份‘放下’,反哺给了你。”
陈九渊低头看九幽铃。铃身冥纹泛着青气,温顺得像只吃饱的猫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原来“逆寿循环”不是靠硬扛反噬,而是靠**破执**。每解开一个亡魂的执念,就夺回一丝生机;执念越深,破得越干净,反哺越多。
越破案,活得越久。
越斩邪,命越通玄。
这才是九幽引魂铃真正的道。
他抬头看向地底深处,那里还埋着“你还欠命”的谜团,还有人脸巨蛇、无面尸王、前世轮回……一堆烂账等着他一笔笔清算。
但现在,他不怕了。
“老子终于能活着干完这行了。”他咧嘴一笑,把铃往怀里一塞。
这时,阿箐站了起来。
她想走过来,结果左脸一抽,画皮裂口扩大,青黑色的尸斑从颧骨蔓延到嘴角,触手冰凉僵硬。
她立刻抬手遮住,动作太快,反而显得心虚。
陈九渊眼神一沉:“你怎么样?”
“没事。”她摇头,“就是术法撑久了,有点反冲。”
大长老走过去,捏住她手腕,另一只手按她肩井穴。片刻后,他松开,没说话。
“到底什么情况?”陈九渊问。
老头看着阿箐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鲛人血脉……正在和诅咒共鸣。你不再是伪装成人的‘假货’了。你快变成他们口中的‘存在’了——既非生者,也非死者,是这片土地认下的新祭品。”
阿箐的手抖了一下。
陈九渊拳头慢慢攥紧。
原来血契不只是分摊反噬,它也在改写规则。他这边刚开启逆寿循环,那边阿箐就开始往“非人”滑。
“所以现在是这样?”他冷笑,“我越活越长,她就越活越不像人?”
大长老没否认。
三人沉默。
火把还在烧,光晕一圈圈晃在石壁上。远处林子安静得反常,连风都停了。
陈九渊低头看九幽铃,铃身微烫,像是在催他。
他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。
破执续命,不只是为了自己活下来。
也是为了不让身边的人,一个个变成祭坛上的灰烬。
他抬头看向祭坛深处,声音冷下来:“下一个是谁?”
阿箐抬起手,指尖轻轻抚过脸侧裂痕,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。
大长老闭眼调息,嘴里开始默念一段古老的镇魂词。
陈九渊往前走了一步,铃铛在掌心转了个圈,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