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光散尽,脚底的石头硌得人发慌。陈九渊还跪着,左手死攥着那块刚从裂隙里抢回来的黑石铃,右手耷拉在身侧,血顺着指尖往下滴,一滴、两滴,砸在碎石缝里没了声。
他没动,不是不想,是肩膀那道口子撕到了筋,一抬就抽着半边身子疼。左眼视野还在闪金星,像有人拿针在戳他脑仁儿。
阿箐靠在他肩上,喘得像条离水的鱼。大长老歪坐在石鼎边上,鼻息轻得几乎探不到。
陈九渊缓了口气,用还能使力的那只手撑地,慢慢把自己往上顶。骨头咯吱响了一声,他咬牙挺直腰,把九幽铃当拐棍杵在地上,这才站稳。
他低头看阿箐。她手腕上那圈金线断了,只留下几道焦黑的印子,皮肉翻着边,看着就疼。他又抬头,目光扫过大长老的脸——老头原本花白的头发,现在全白了,一根黑的都没剩下。
他心里咯噔一下。
伸手摸自己鬓角,滑过耳后,指尖突然碰到了什么硬茬。
一根白毛。
从虎口钻出来的那种,扎手。
他愣了两秒,忽然笑出声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锅底:“呵……还真给薅秃了?”
话音没落,怀里那块“借寿还魂”石铃猛地一烫,像是谁隔着衣服掐了他一把。紧接着,井底尸体的画面又冒出来:青铜面具、骨刀、红线缠腕……一遍遍闪,赶都赶不走。
他甩了甩头,想把这玩意儿甩出去。
大长老这时睁了眼,浑浊的瞳孔缓缓对上他的视线,看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:“你问过没有?我们少了什么。”
“少?”陈九渊嗓子里滚出个字,“少根肋骨还是少半条命?”
“十年。”老头声音轻得像风吹灰,“每动一次石铃,抽十年阳寿。你现在看见的,是命被剥皮的样子。”
陈九渊没吭声。
阿箐却在这时抬起了头。她手指正按在鬓角,那里多了几缕银丝,湿漉漉贴在脸上,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。她盯着那缕白发,眼神有点空。
“鲛人不该老。”她说,嗓音压着火,“我祖母活到三百岁,发色如墨。我爹娘沉海百年,尸身不腐。可我现在……像被抽干了水的壳。”
大长老闭了闭眼:“你们三个,都是变量。铃主、守誓人、中和者。动铃,三人同损。你以为这阵法是共享寿命?它先拿的是命,再谈还。”
陈九渊低头看怀里的石铃,指节发白。
他知道这东西不能扔。哪怕它吃他的年岁,啃他的根,也得攥在手里。刚才那一趟虚空,他看见了未来的自己,满脸血污,嘴唇开裂,用嘴型喊“别来”。可不来,谁来破这个局?谁来掀这块压了七代人的棺材板?
他把石铃往怀里塞了塞,布料盖住冥纹,热感还在,但没再闪画面。
“寿数能算清楚,那就不是命。”他扶着九幽铃,一步步挪到大长老身边,伸手把他往上拽了拽,“一寸是一寸,争回来就行。”
大长老没推拒,任他架着胳膊站起来,腿软得直打颤。
阿箐也动了。她撕下画皮一角,缠住手腕伤口,动作干脆利落,像切鱼片。那张皮本就残了,边缘卷曲发黑,但她没心疼,缠完还顺手抹了把脸,把汗和血混在一起的泥擦掉。
“接下来呢?”她问。
“等。”陈九渊把九幽铃握回掌心,血还没干,黏在铃身上,温着它,“它不响,我就养着。等到它自己想叫。”
三人就这么靠着残破的石台站定。祭坛八铃全碎,地脉阴气乱窜,空气里一股子铁锈混着烂木头的味道,吸一口嗓子眼发腥。
远处林子里,传来第一声号角。
低沉,短促,像是某种警告。
接着是第二声,第三声,节奏越来越急。
火光开始冒头,一支接一支,从林道两侧涌上来,映得树影发红。脚步声杂沓,不下几十人,带着武器刮地的声音。
陈九渊眯起眼。
阿箐退半步,隐到石鼎后头,手摸进符袋,指尖夹住一张镇魂符。她的画皮还在抖,但眼神已经冷了。
大长老盘膝坐下,手掌贴地,闭目感应。片刻后,他睁开眼:“三十一个,带矛。领头那个……踩的是驱邪步,但走反了。”
“自家人在清理门户?”陈九渊冷笑,“还真是挑时候。”
“他们怕的不是你。”大长老嗓音沙哑,“是铃。是石台底下那东西醒了。他们要封口,顺便灭证。”
火光越来越近,已经能看清人影轮廓。赤膊披兽皮,脸上涂着图腾,举着淬毒的骨矛,阵型散而不乱,显然是有备而来。
第一支火把跃出树影,照在陈九渊脸上。
他没躲,反而往前踏了半步,把九幽铃抬起来一点,让火光照见铃身上的冥纹。
“刚拿回点东西。”他咧了咧嘴,唇角扬起,像笑,又不像,“就有人急着讨债。”
话音落,怀里那块石铃轻轻震了一下。
像是回应。
火光停在十步外,最前头的战士举起矛尖,指向祭坛中央。
陈九渊站着没动,九幽铃贴在掌心,血温渗进去,铃身微颤。
阿箐的手指勾紧符纸。
大长老闭眼,掌心仍贴着地面。
三十一步伐齐齐顿住。
领头那人向前迈了一步,脸上图腾画的是蛇首人身,右眼位置嵌着一块黑曜石。他开口,声音粗粝:“外来者,交出铃与石,可留全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