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箐手腕上的金线还在动,像活虫一样往她皮肉里钻。陈九渊一把扯下最后半张镇魂符,压在她腕口,符纸刚贴上去就“嗤”地冒烟,边缘卷成焦黑。他没敢多看,转身把大长老往石铃阵外圈挪了挪,老头靠在一块裂开的石铃上,眉心血印只剩一丝红丝,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断。
他自己喘了口气,左手攥紧胸前的九幽铃,右手朝中央那块最大、裂缝最深的石铃伸了过去。
指尖碰到冥纹的一瞬,整座石台猛地一震。
不是响,是那种从骨头缝里往外炸的嗡鸣。八块环绕的石铃同时发烫,阴线从地底爬出,像蛛网一样缠上来,眨眼间织成一道旋转的灰白光幕。他想抽手,可那只手像是被黏住了,皮肤底下突然窜起一股冷流,直冲脑门。
尸毒醒了。
还没来得及反应,整个人就被拽了进去。
眼前一空,脚底没了实感。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灰白色虚空里,四面八方没有上下,只有无数模糊人影缓缓浮现。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赶尸袍,手里都握着一模一样的青铜铃铛,站姿一致,面向同一座祭坛。
然后,一个个点火。
火是从他们自己身上烧起来的。有人盘膝而坐,引火焚身;有人站着,把铃铛按进心口,火焰顺着血脉往上爬;还有一个披麻戴孝的老头,嘴里念着走阴口诀,最后一句没念完,整个人就塌成了一堆灰。
每具尸体烧尽时,都有一缕微光沉入地底,像是补了什么漏洞。
陈九渊看得喉咙发干。他认得出那些脸——有画像里的祖师爷,有族谱上只记名字没留像的三叔公,还有……他爹。
最后一个出现的是个年轻人,穿件黑色夹克,牛仔裤磨得起毛,脚上蹬着双脏兮兮的登山靴。这身打扮在这群古装人里显得格格不入。他手里也握着九幽铃,站在祭坛前,背对着众人。
火燃起来的时候,他慢慢转过头。
陈九渊的呼吸停了。
那是他。
十年后的他。眼角多了道疤,下巴蓄着胡茬,眼神死灰一片,像是早就不信人间还有光了。
那人看着他,嘴唇动了动。
三个字,没声,但他读出来了。
“别来。”
陈九渊想吼,想冲过去,可他动不了。他的嘴张开了,却发不出声音,连心跳都像被人捏住了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未来的自己抬手,把铃铛塞进嘴里,然后任由火焰吞没。
火光熄灭的瞬间,四周开始碎。
不是崩塌,是像镜子被打裂,一块块剥落。每一块碎片里都在放不同的画面——
父亲在雨夜跳崖,伞都没撑;
阿箐全身覆鳞,一头扎进海眼;
海岛在巨浪中下沉,岩浆混着黑水喷上天;
他自己跪在祭坛上,双手插进胸膛,把一颗还在跳的心挖出来,放进石槽……
时间乱了。
他感觉自己同时出现在所有画面里,又哪一个都不是他。意识被撕成十几份,每一份都在不同时间点挣扎。他想喊阿箐的名字,可喊出来的却是小时候背过的赶尸口诀;他想摸九幽铃,结果抓到一把烧焦的符纸。
完了。
这次真要交代在这儿了。
就在快散架的时候,他忽然想起一件事——
刚才在泥沼里,阿箐那片鳞掉进黑水,溅起的金光让九幽铃共振了。
金光能破妄。
他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出去,在虚空中画了个歪歪扭扭的“引魂归位”符。血刚离口就燃了,青焰腾起,照出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——那是他肉体留在现实的位置。
他顺着那条线,拼命拽自己的意识。
疼。
像五脏六腑被一根根往外抽,再塞回去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,只知道某一刻,他“落”回了某种东西上。
膝盖还是跪着的姿势。
手还抓着那块石铃,指节僵硬得像石头。他想松手,可肌肉根本不听使唤。他勉强睁开左眼,视野里全是金色裂纹般的阴线,密密麻麻爬满身体,像是皮肤底下埋了发光的蛛网。
右眼彻底废了,黑洞洞的,连光都吸不进去。
他知道自己回来了,但又没完全回来。一半身子在石台上,另一半还在那鬼地方飘着。他能看见现实:阿箐靠在石铃边,符纸压着手腕,胎记的红光弱了;大长老脑袋歪着,鼻息若有若无。也能看见裂隙里的那个“他”,正被未来的自己盯着。
那人没再说话,只是抬起手,指向更深处的黑暗。
陈九渊想摇头,想说老子不去了,可他的手突然自己动了。沾着血的指尖,竟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同样的方向。
裂隙深处传来一声铃响。
不是他摇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