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动。
阿箐还趴在他背上,身体很冷,像冰一样。大长老靠在门边,脸色发灰,呼吸很弱。陈九渊左手扶着“勿归门”的石框,右手紧紧抓着九幽铃。铃铛很烫,像是刚烧过。
刚才那声“别”,还在耳边回响。
他知道不能停。可他也知道,再往前走,可能就回不去了。
脚后的岩浆退下了,但热气还在,烤得皮肤生疼。头顶的炎精不再飞,翅膀收起,像一尊红彤彤的雕像挂在半空。它没拦他,也没让路,只是盯着他看,眼中的锁链一动不动。
陈九渊低头看了眼右眼。
血一直流,顺着鼻子往下淌,滴到铃铛上,“滋”地响了一声。左眼看东西只剩一条缝,像从刀口里往外瞧。他知道这眼睛快废了,再用一次“真视”,可能就要瞎。
可有些事,闭着眼做不了。
他把阿箐轻轻放下,让她背靠着墙。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符——是赶尸门的老黄符,边角烧黑了,字也看不清,但还能用。他咬破手指,在符上补了半道纹,贴在她心口,又把她往角落挪了挪。
接着是大长老。
老人的身体冰冷,他撕下自己内衬的一块布,缠住对方手腕,塞进符纸压住,勉强布了个护阵。阵法很弱,几乎感觉不到,只能撑一会儿。
做完这些,他喘了口气,嘴里全是血腥味。
现在,轮到他自己了。
他举起九幽铃,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铃面。瞳孔猛地一缩,铃身震动起来。不是警告,也不是激动,而是一种……回应。
好像对面那团火里的东西,在和他说话。
他知道这次不一样。以前“借壳问命”都是对尸体用,看的是死人记忆。可眼前这个不是死物,是活的封印,是守门人,也是试炼者。如果强行进去,伤的不是寿命,是神魂。
搞不好,进去就出不来。
但他必须知道真相。
铃声响了,不是九下,而是三短两长——和炎精火心里的声音一样。
嗡。
声音一圈圈散开,隔开了热浪。他闭上左眼,只睁右眼。视线一沉,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。
世界黑了。
然后亮了。
下雪。
大雪落在山顶。山上有块巨碑,刻满符文。碑前站着一个穿黑袍的男人,手里拿着一枚青铜铃。铃的样子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样。
一百年前。
初代铃主。
男人转过头,脸看不清,但那股气息,和他一模一样。
远处有黑幡飘动,一个白衣人踏雪而来。面具裂了一半,露出半张烂掉的脸。他一挥手,无数尸体涌出,全都睁着眼,踩着活人的血前进。
两人动手,一句话都没说。
铃响,风停,雪花停在半空。白衣人甩出一条黑线,直取咽喉。铃主抬铃挡住,音波炸开,山头塌了一角。
打到第三十七招,天地变色。
铃主突然停下,把铃按进胸口。血顺着铃流下,渗进地面。他仰头大笑,声音沙哑:“你要开阴门?我给你封!”
下一秒,他化作一道黑线,冲进地底。白衣人怒吼扑来,却被一股大力撞飞,砸进岩壁。紧接着,地面升起火圈,炎精从熔岩中飞出,双翅一展,把白衣人和邪源一起压进地下。
封印成了。
画面变了。
又是雪夜,但地方不同。一间小屋,炉火烧得微弱。铃主坐在桌前写信。纸上写着:“我知道这铃不是工具,是锁。断脉的人继承它,不是为了赶尸,是为了镇住世间。每一代铃主不是死于反噬,是自愿进封,用自己的命维持结界。后人若看到这些,别怕‘蚀’,那是你还活着的证明。”
信写完,一把火烧了。
画面再跳。
一个个铃主走进地底。有的拄拐杖,有的受伤,有的才二十多岁。他们站在封印前,把手放进石槽。寿命一点点被抽走,皮肤干枯,最后变成灰,随风飘散。
没人挣扎,没人抱怨。
都很平静。
最后一个画面,是他父亲。
雨夜,山路泥泞。父亲背着铃袋,走到断崖前,回头看了眼家乡,笑了笑,然后跳了下去。崖底不是深渊,是一口井。他落进去,井口合上,阴线连成环。
原来不是死于邪祟。
是自己选择去死。
为了守护。
陈九渊脑子嗡嗡响,记忆像洪水冲来,差点把他冲散。他看见太多人死去,听见太多无声告别。他差点以为自己也要变成其中之一,差点跟着那些影子走进封印。
直到——
“别……”
那声音又来了。
是阿箐。
他浑身一震,猛地清醒。他还活着,还有人在等他回去。
他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但他得走完这条路。
他在心里低声说:“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。”
顿了顿,又说:“但我走到了这里。”
话落下,九幽铃在心里轻轻一震,像是回应,又像送行。
他退出记忆。
睁眼时,泪水混着血滑下,滴在下巴。
右眼几乎看不见了,左眼勉强能看清一点轮廓。他抬手擦脸,指尖全是血。铃铛还在手里,发烫,但不再抖。
他明白了,“九幽蚀”不是诅咒。
是使命留下的印。
是活着要付出的代价。
也是,唯一的路。
他站起来,腿有点软,但没倒。他弯腰把阿箐背好,动作比之前稳了些。大长老还靠着墙,他伸手探了探鼻息,很弱,但还在。
他扶起老人,一步一步走向“勿归门”。
门后一片黑,通道窄,空气湿冷,有腐水味。他没点灯,也不需要。九幽铃在胸前微微发亮,照出前面一小段路——地上有碎石、湿痕,还有几串脚印,像是有人刚走过。
他停下。
脚印很新,不是他的。
也不是阿箐或大长老的。
他盯着那串印子,忽然觉得不对。
印子是湿的,但地上没有水。
而且,方向是从里面出来的。
他还没反应过来,背后传来一声轻响。
是铃。
自己动了一下。
他转身看。
炎精不见了。
拱门上方空空的,只剩一点余温。
他收回目光,正要走,忽然感觉胸口不对。
低头一看。
九幽铃的铃舌,不知什么时候,转了个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