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幽铃还在震,像是被岛里什么东西拽着往深处扯。陈九渊没松手,反而把招魂幡塞进小七怀里,腾出右手按在湿冷的礁石上。指尖刚触地,一股阴寒顺着掌心往上爬,他咬牙,舌尖一翻,狠狠咬破。
血珠滚出来,他抬手往地上甩了三下。
啪、啪、啪。
不重,但节奏清楚——三短,和刚才那声“归队”暗令反着来。是回应,也是试探。你敲钟,我打板,看谁先接招。
周围战士没动,矛尖依旧悬在半空。可地下的阴线突然抖了一下,像被针扎了似的。陈九渊眯眼,阴眼扫过去,发现那些断断续续的尸气纹路,竟在往祭坛方向收缩。
有反应了。
他刚想收手,眼角余光一晃——人群后头,走出一个人。
披着灰白兽皮,手里拄根骨杖,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弯刀,刀身刻着半截符文。陈九渊瞳孔一缩:那符文他认得,是《引魂调》第三段的变体,和招魂幡上的冥纹能对上半个音。
老家伙走到前头,目光先落在九幽铃上,又慢慢移到阿箐脸上。忽然,手腕一翻,骨刀横着劈出,刀背压上阿箐脖颈。
她没躲。
刀刃贴着皮肤滑过,压出一道红痕。阿箐呼吸一滞,陈九渊已经跨步挡在她身前,铃铛举到胸前,青光微闪。
“你动手,我就让底下三十具尸体站起来跳舞。”他嗓音低,像从井底捞上来的,“跳完,再把你祖宗坟头犁一遍。”
老家伙没理他,反而盯着阿箐脖子,嘴唇哆嗦:“泪痕……怎么会是泪痕?”
话没说完,他猛地掀开兽皮,从怀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兽皮画。边缘焦黑,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。画上是个女人,跪在礁石上,仰头望天,颈侧有一道蓝幽幽的印记,形状像一滴坠落的眼泪。
和阿箐此刻浮现的胎记,一模一样。
胎记是刚才冒出来的。陈九渊亲眼看见——他喷出那口精血时,血雾散开的瞬间,九幽铃嗡了一声,阿箐脖子上的皮肤底下像是活了,幽蓝的纹路从锁骨往上爬,最后定格成泪滴形状,还随着心跳轻轻起伏。
现在,它还在闪。
祭司喉咙里滚出一声怪响,像是哭,又像是笑。他举起骨刀,刀尖抵住阿箐下巴,逼她抬头。
“百年之前,鲛人族偷走海心髓,潮退百里,鱼虾绝迹,岛上三千生灵饿死枯井!”他声音撕裂,“你祖母盗宝叛逃,害我全族沦为海兽口粮!今日你回来,是偿命,还是……再偷一次?”
阿箐脸色发白:“我没有……我娘从来没提过什么海心髓。”
“谎话!”祭司怒吼,“你身上有印,就是罪证!当年她走时,石像流泪,海水倒灌,那是鲛人族最后的诅咒!你们拿走不该拿的东西,就该付出代价!”
陈九渊听得皱眉。
他回头看阿箐。她站在那儿,肩膀微微发抖,不是怕,是记忆在撞门。她眼神涣散,嘴唇喃喃,像是在拼凑什么画面。
“海底……有座庙。”她忽然开口,“柱子塌了,有人把我抱进襁褓,塞了个东西进去……然后浪来了,全是血……我听见她在哭,说‘对不起’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
陈九渊心里一沉。这不是回忆,是血脉里的烙印。就像九幽铃能唤醒他的断脉命格,阿箐的胎记一现,就把百年前的事从骨头缝里逼了出来。
小七蹲在礁石阴影里,耳朵还在流血,但他听到了关键点。
“他说‘偷’。”小七突然插话,声音哑得像砂纸擦墙,“可你刚才念‘盗宝’的时候,语气像在念悼词。”
祭司一僵。
小七抹了把耳血,继续说:“你要真当她是叛徒,早一刀砍了。可你没砍。你拿出来的是画像,不是族谱。你记得她的脸,不是她的罪。”
风停了。
海面平得像块铁板,连浪花都懒得翻。部落战士举着矛,没人动,也没人放。
陈九渊抓住机会,往前踏一步。
“你们封尸阵,不是防外敌。”他盯着祭司的眼睛,“是防里面的东西爬出来。那些被钉住的尸体,不是祭品,是守门人。可你们后来改了规矩——用活人填海,求风调雨顺。这才是亵渎。”
他举起九幽铃。
铃身震动,指向祭坛方向。
“真正让潮汐乱、海水毒的,不是鲛人走了,是你们开始吃人了。”
话音落下,地下阴线猛地抽搐。那一片被符文钉住的尸气区域,竟有几缕开始逆流,往祭坛底下钻。
祭司脸色变了。
他低头看怀里的画,又看阿箐。那滴泪痕胎记还在闪,蓝光映在他眼里,像火苗跳了一下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守门人的事?”他声音发虚,“那是只有初代祭司才……”
“我知道的更多。”陈九渊打断他,“我知道你们每十年要扔一个孩子进海眼,说是‘喂神’。其实是在喂那个东西——它快醒了,所以你们慌了,想找替罪羊。”
阿箐突然抬头:“你们把我祖母当贼,但她是不是……其实是把海心髓送出去了?为了不让你们继续用人换平安?”
祭司浑身一震。
他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手里的骨刀颤得厉害,刀尖离开阿箐脖子,却没放下。
远处,海风卷起沙尘,扑在三人脸上。小七蜷在礁石边,耳朵里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淌,滴在石头上,发出轻微的“滋”声。
陈九渊没动,铃铛还在响,一声比一声沉。
祭司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:“一百年前,她带走海心髓那天,岛上最后一尊鲛人石像,流了三天三夜的泪。我们以为是惩罚……可现在想想,那或许是告别。”
他缓缓抬头,看向阿箐。
“你回来,不是为了偷。”
“是它让你回来的。”
话没说完,他忽然抬手,骨刀高高举起,刀锋对准天空。
全场死寂。
战士们屏住呼吸,矛尖微微发抖。阿箐站着没动,胎记蓝光一闪,像是回应什么。
祭司嘴唇动了动,正要开口——
九幽铃突然剧烈震动,差点脱手飞出。
陈九渊猛地攥紧,铃声卡在喉咙里,没响出来。但他看见了:地下的阴线全乱了,原本封死的尸阵,有一条线正在往外爬,直奔祭坛地基。
同时,阿箐的胎记猛地一烫,蓝光炸开一瞬。
祭司的刀停在半空。
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,陈九渊抬起手,用袖子抹掉眼角血丝。他盯着祭司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:
“别喊名字,也别定罪。现在开口的,未必是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