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尾的人影刚消失,陈九渊的手还插在怀里,铃铛就变得很烫。不是之前那种闷热,而是像烧红的铁,贴着肉往里钻。
他没松手。
阿箐倒在船边,肩膀上的画皮开始发黑卷边,像是被火烧过。她喘得很急,眼睛却死死盯着前面——那座岛还在,可海面不对了。
水不动了。
不是风停的那种安静,是整片海像冻住了一样,灰蒙蒙地裹着破船,连一点波纹都没有。船底原本轻轻滑行的感觉也没了,好像被钉住了。
小七趴在地上,嘴里咬着骨针,忽然哼了一声:“我耳朵……又响了。”
“别抬头。”陈九渊低声说,手指紧紧捏着铃铛,把要响的声音压了下去,“现在看到什么都别信。”
话刚说完,他眼角一跳。
脚下的影子不对。
他们三个人的影子都模糊成一团黑,而在他们身后,多出一个很大的轮廓——浮在水里,头是钝的,脊椎一直伸到海底,像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抬头。
他立刻抬头看四周。
一看,心里一沉。
整片海变成了一个大眼睛的形状。海水是眼珠,外面的水流像眼圈,他们的船,正好卡在眼睛中间。
“糟了。”他骂了一句,抬手用铃铛敲了下船板。
叮——
声音很短,但穿透了寂静。铃一震,顺着木头传开,他看见阴线还在——细细的一条,从海底通向岛屿,没断。
“还有救。”他说。
阿箐撑着坐起来:“不是岛在等我们,是海要把我们吞了。”
小七突然抬起手,指尖朝下,一滴血从耳垂落下,掉进掌心。血没散开,反而在皮肤上滚出一道蓝光,朝着海面爬去。
“下面有东西……在呼吸。”他声音发虚,“和我骨头里的虫节奏一样。”
陈九渊没说话,把铃铛贴回胸口。热气扑脸,差点烫伤。更难受的是,体内气血乱冲,一股冷气从肚子往上顶,喉咙里泛出血腥味。
他马上明白——共鸣。
这海里埋的东西,和九幽铃是一类。
“捂住眼睛。”他哑着嗓子说,“谁也别看它的眼睛。”
话音刚落,海中心突然鼓起来。
没有浪,没有泡,就像有只手从下面托起了海水。珊瑚、藤蔓、铁链混着白骨,一点点露出水面。
一具骸骨。
头像人,额头高,眼窝深,下半身却像鲸鱼拉长,肋骨张开像翅膀,尾巴由沉船拼成。两个空眼里,燃着幽蓝的火,跳动的节奏和铃铛的震动一样。
陈九渊一把按住铃铛,硬是不让它再响。
“别吵它。”他低声说,“这是被人炼过的。”
阿箐靠在断船边,脖子上的胎记直跳,疼得她咬牙。她不动,但左手已经摸到了肩上的破画皮。
“不是自然死的。”她说,“你看它肋骨上的刻痕——是赶尸门的镇魂钉位。”
小七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骨针上。针尖立刻抖起来,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尖鸣。
“三个人在下面打鼓。”他闭着眼,“刚才还在引魂,现在……是在叫醒它。”
陈九渊看着那对蓝火,眼前慢慢浮现灰白的画面。整具骸骨缠满黑线,从海底涌来,每根线都有亡魂挣扎的声音。这些线最后都连到它胸口——那里本该是心的位置,嵌着一块青铜碎片,形状和九幽铃缺的一角一样。
“傀儡。”他冷笑,“拿铃主的碎片当核心,炼个守门的?”
话没说完,骸骨突然动了。
没有预兆,那对蓝火猛地一缩,然后暴涨。
下一秒,海面炸开。
一只由白骨和铁块组成的大手破水而出,五指像桅杆那么粗,掌心刻满符文,直接拍向船身。
轰——!
船被砸得倾斜四十五度。甲板裂开,水桶滚落,木头乱飞。阿箐被甩出去,撞上舱壁,一口血喷在墙上。
小七在震动中跪稳,骨针脱手射出,钉进骨爪的关节缝。瞬间,针上爆出血光,几缕黑气窜出,让那只大手顿了一下。
够了。
阿箐抓住这一瞬,撕下肩上焦黑的画皮,往船板一拍。画皮变成一道鳞刃,插进裂缝,硬生生把船拉回平衡。
陈九渊没动。
他在等。
等那股压迫感稍微减弱。
然后,他松开了捂铃的手。
九幽铃挂在胸前,不再压制,任它自己震动。
嗡……嗡……
低沉的声音传开,和骸骨眼中的蓝火节奏慢慢一致。那股杀气,真的缓了下来。
巨手悬在半空,离船只有三尺,五指微微抽动,却没有再落。
陈九渊盯着那对火,灰白的眼里映出它的影子。他知道,这不是退让,是在看。
两个一样的东西,在认对方。
“你也是被人丢在这儿的吧?”他轻声说,“守着不该醒的东西。”
骸骨没反应。
但那对火,跳动慢了。
从急促变得缓慢,像在哭。
就在这时,阿箐开口:“船底……漏水了。”
陈九渊低头。
裂缝里渗进来的不是海水,是黑色黏液,顺着木头蔓延,走到哪里,木头就烂到哪里,发出滋滋声。
小七爬到船尾,把骨针插进甲板稳住身体,另一只手扒开裂缝看。
“不是水。”他说,“是血和油混在一起,有人在给它喂东西。”
陈九渊没答,只把铃往下移了一点。
铃声微调,和骸骨的震动错开一点。
巨手猛地一抖,五指想抓下来,又强行停下。
双方还在僵持。
陈九渊头上冒汗,寿命正被金手指悄悄抽走,但他不能停。他知道,铃一停,下一击就是死。
阿箐靠着船边,左臂伤口又流血,画皮几乎没了,但她还保持着鲛人的光,想稳住船。
小七趴在船尾,嘴角带血,眼神还没聚,但已经能控制骨针的震动,和铃声有了微弱呼应。
破船浮在死水上,像一片叶子卡在怪兽嘴里。
骸骨半浮在海面,蓝火和铃声交织,杀意还在,但暂时停了。
陈九渊的铃还在响。
他盯着那对火。
他知道,它在等什么。
不是攻击,也不是放过。
是在等他选——是做铃主,命令它,还是变成下一个被埋进去的零件。
他开口,声音沙哑:
“你想让我看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