胸口还在抖。
不是心跳,是那枚铃铛在皮肉下面动。陈九渊没动,手指还按在心口,血从指甲缝里渗出来,被铃铛吸进去,发出“滋”的一声。
阿箐靠在船边,耳朵流血,顺着脖子流进衣服。她抬手擦了下,指尖红得发黑。“又来了?”她问。
小七坐在甲板上,腿边插着一根骨头当拐杖。他听见后咧嘴一笑:“不来才怪。咱们吃了人家的祭品,现在连菜都算不上。”
船晃了一下。海面开始翻滚,风没来,帆却鼓了,绳子自己绷紧,吱呀作响。
陈九渊终于动手,把铃铛从怀里拿出来。铃很烫,表面有一层光,像旧铜器。他咬破舌头,一口血喷在铃上,眼睛突然变成灰白色。
海底下全是线。
很多细线从四面八方缠过来,绕住船底,往深处拉。线太多,织成一张网。网中心有个点,在东南方向三里外,一闪一暗,和井底敲了三下的节奏一样。
“那边。”他说,“不是路,是陷阱。”
阿箐扶着桅杆站起来,耳朵又裂开,血流得更快。“你能分清这是人设的局,还是天要灭我们?”
“分不清。”他闭上眼,把铃放回去,“但地图上的星位和风向对上了。咱们走的这条路,和壁画里的船一样。”
小七冷笑:“所以咱仨不是逃命,是在赶场?”
没人说话。
舵手突然大叫,扑到船头指着天:“招魂幡!是海妖的招魂幡!”
乌云压下来,贴着海面移动。云裂开一道口子,一面黑幡垂下,有三层楼高,自己飘动。幡上有符文,一股臭味传来,像是死鱼肚子里的味道。
船员全跪下了,有人磕头出血。
阿箐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向空中,手指快速划了几下,画出一个歪斜的符。血雾散开时,船上那种想跳海的感觉轻了些。
“稳住。”她喘气,“别看它。”
陈九渊已站上船头,手里拿着铃,拇指擦过边缘的裂缝。他深吸一口气,摇了铃。
一声。
清亮的铃声刺破乌云,黑幡猛地一抖,像被咬了一口。
就在这一瞬,他的眼睛又变灰白。
那些阴线顺着铃声冲过去,撞向幡面。他看见了——幡上的符文不是刻的,是用人的魂做成线,缝进布里,还在动。幡中心有个印记在转,让他胃里一阵难受。
九幽冥纹。
和父亲留下的残符一样,和祭坛壁画上的纹路一样,也和他自己铃铛内壁的刻痕一模一样。
“不是海妖。”他跳下船头,声音不大,“是人。”
“谁?”小七抬头。
“知道这纹的人。”他握紧铃,“要么是黑幡教的老家伙,要么……就是三百年前叛出引魂司的白面判官。”
阿箐擦了把脸上的血:“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?”
“不是知道。”陈九渊盯着那面幡,“是等。从我烧了祖符那天起,就在等一个断脉命格的人,重新拿起这铃。”
小七咳了一声,吐出一口黑血,擦了嘴角:“所以咱们一路闯关,杀水修、破祭坛、吃祭品,其实是在帮他们添火?”
“差不多。”他低头看罗盘。
指针乱转。
他抬头看向港湾,浓雾封死了退路,连岸都看不见了。帆绳还在响,船身慢慢转向东南——正对着那面黑幡。
“想回头?”小七笑,“早没这个选择了。从你把骨笛插进壁画那天,咱们的命就上了秤,别人在称肉。”
阿箐靠着桅杆,血流到肩膀。她忽然说:“你还记得壁画里的船吗?船头站着的人,背影是你。”
陈九渊没说话。
他当然记得。
那个画面像早就写好的剧本,连他拿铃的姿势都一样。
“现在呢?”阿箐看着他,“回头去死,还是往前送死?”
船又晃了一下。
海底的线更多了,像蛇爬向船底。陈九渊闭眼再睁,灰白眼里映出整片海的死气——水下不止百具尸体,有的穿清朝水师的衣服,有的绑着铁链,每具尸体连着一条黑线,全都指向同一个地方。
那是招魂幡的根。
也是“还阳井”可能的位置。
他走到舵轮前,伸手握住。
木头湿冷,像死人的骨头。
“全速。”他说。
“什么?”舵手抬头,一脸惊恐。
“全速前进。”他看着乌云中间,“去那儿。”
小七笑了,骨头拐杖在手里转了一圈: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你是陈家最后一个断脉的,不撞南墙不算命格。”
阿箐没动,手按在画皮上,低声说:“要是进了那云里,画皮撑不了多久。”
“那就撑到断为止。”他握紧铃,另一只手搭上舵轮,“反正也没别的路。”
船开始转向。
帆完全鼓起,像被什么东西推着,速度越来越快。海面的波纹变了,一圈圈扩散,像是某种信号。
陈九渊站在船头,铃贴在掌心,震动越来越强。
他知道,不是风在推船。
是有人在拉。
拉他们进局。
拉他回家。
黑幡在云中摆动,幡面翻转,露出背面——那里用血写着一行字,只有灰白瞳才能看见:
“铃主归位,万尸开眼。”
他没念出来。
只是把铃举到耳边。
听着它和海底那三声敲击,慢慢合上了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