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头刚转过浪,陈九渊就听见木头裂开的声音。
不是风吹的,是被咬的。
他还没喊停,右边海面突然冲出十几根粗触手。那些触手湿漉漉的,颜色发青发灰,每根上面都长着一张人脸。眼睛凸出来,嘴张得很大,像是硬塞进去的死人脸。它们一起转过来,对着船上三人发出呜呜的吼声。声音混着风钻进耳朵,让人头疼。
“阿箐!小七!趴下!”
话没说完,一根触手已经抽上甲板,打中桅杆底部。咔嚓一声,半截帆倒下来,砸在船中间,木屑乱飞。
陈九渊马上掏出九幽铃,用拇指擦过铃上的裂口,一口血喷上去。铃一响,他的眼睛变白了。眼前的大海也变了——那些触手不是从海里长出来的,是用很多黑线拼成的。黑线连到海底一面旗子上,像被人拉着的木偶。
“果然是黑幡教干的。”他咬牙,“拿死人魂做的怪东西。”
左边又扫来一击,阿箐被掀翻,后背撞上船边。她想画符,可手指刚动,脸上一层皮突然裂开,露出脖子旁蓝色的鳞纹。
她愣了一下。
下一秒,那根打她的触手又来了。她没躲,反而冲上去,右手猛地从肩上撕下一片鳞甲,反手甩出去。
“嗤——”
鳞片像刀一样切进触手,直接把它砍断。黑水喷出来,人脸尖叫,然后化成烟没了。
小七坐在船尾,腿上的骨头针早断了,只剩半截插在肉里。他看见阿箐那一幕,咧嘴笑了:“你这皮不是贴的?自带武器?”
“闭嘴。”阿箐喘气,左手按住伤口,蓝血顺着指缝流,“再说话,割你舌头。”
这时又有三根触手扑向船底。陈九渊摇铃三下,音波推开两根,第三根却猛力一绞。船身歪斜,龙骨吱呀作响。
“糟了!”小七抬头,“它们不是要掀船,是在啃!”
他说对了。
船底已经出现好几个洞,海水不断往上冒。有个船员想去堵,脚下一滑,整个人掉下去,连叫都没叫就不见了。
“别靠边!”陈九渊大喊,一把抓住舵轮稳方向。但船已经不平衡,帆被压住,拉不起来,只能随浪转。
阿箐爬到断桅旁边靠着休息。她低头看手臂的伤,鳞片边缘发黑,像被腐蚀了。她没管,只紧紧握住剩下那片完好的鳞甲。
“这些脸……”她忽然说,“是不是都在叫我们的名字?”
陈九渊没回答。
他知道她在说什么。
刚才冲击时,每张人脸开口喊的都不是别人——是他爹死前说的“别碰铃”,是阿箐小时候被烧伤时的哭声,是小七娘临死前喊的“儿啊”。
这些声音本不该有,可它们真真实实传了出来,带着臭味灌进耳朵。
“不是幻觉。”小七咳出血,抹了嘴角,“是记忆。它们把我们最痛的事挖出来放。”
陈九渊盯着海底那些黑线,手握紧九幽铃。他知道该做什么——找到主控线,切断源头。但他够不到那面旗。它在云层深处,离得太远。
除非有人能靠近。
“小七!”他回头,“还能点符吗?”
小七冷笑:“最后一张爆炎符还在身上。但我站不起来,怎么扔?”
“不用你扔。”陈九渊松开舵轮,冲到船尾,一把提起小七,“你只要活着点燃就行。”
小七一愣。
下一秒,陈九渊把他扛上肩,转身往船头跑。
“你疯了?!”小七骂,“船随时会散!”
“那就赶在散之前干一票。”
他们刚跑几步,前面海面隆起,一条更粗的触手破水而出。顶端的人脸是个年轻女子,嘴唇动着,清楚地说:“哥哥……救我……”
陈九渊脚步一顿。
那是他妹妹的声音。
十年前发大水,她被冲走时最后喊的就是这一句。
但他没有停,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,继续往前冲。
“假的。”他低声说,“你早就死了,尸首都找不到。”
触手砸空,甲板裂开一道缝。陈九渊跳上船头堆的碎木,把小七放在最高处。
“看到那面幡了吗?”他问。
小七眯眼看去,乌云中黑幡隐约可见。
“看到了。”
“等我摇铃,你就点符。别想会不会死,别管能不能活,点了再说。”
小七沉默两秒,点头。
陈九渊退后一步,双手举起九幽铃,深吸一口气,用力一摇。
铃声响了,穿透风雨。
瞬间,所有触手都僵住,人脸定格,像停了一样。
就是现在!
小七颤抖着手拿出那张皱黄符,咬破手指,在符上点血,猛地一拍。
轰!
火焰升起,顺着黑线烧向海面。一根根触手开始焦黑、断裂,落进海里。
可就在这时,剩下的几根触手合围,一根直扑小七。
阿箐几乎是滚过去的。
她手里拿着残鳞,整个人撞向触手侧面,一刀划开。黑水喷她一脸,她没擦,反手再割一下,硬是为小七开出一条路。
火熄灭时,海面安静了几秒。
接着,更多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船底的洞连成一片,海水灌得更快。甲板开始塌,木板一块块下沉。陈九渊站在倾斜的船头,九幽铃一直响,白眼看着海里的黑线网,看得清,却斩不断根。
阿箐缩在断桅旁,左臂流着蓝血,脸上皮掉了大半,露出半边鲛人真容。她握着残鳞,手很紧,眼睛一直盯着海面。
小七瘫在船尾,嘴里还叼着半截骨针,看着脚下越来越大的破洞,低声说:
“这船……撑不过三刻。”
风更大了。
浪高得像墙,压下来。乌云中的黑幡飘动,人脸触手高举,像在等祭品入海。
陈九渊抬起手,把九幽铃贴在胸口。
铃很烫,震动越来越强。
他知道,不是风推船。
是有人在拉。
拉他们进局。
拉他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