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珠掉进井里,整口井好像往下沉了一下。陈九渊没倒,但膝盖一软,差点跪在地上。他左手撑住一块断碑,手指用力到发白,右手还举在半空,掌心湿漉漉的,是血。
井面的金纹散了,黑水又变回死气沉沉的样子,那层影子也没了。风吹过来,带着土和铁锈的味道,吹得人耳朵不舒服。
他喘了两口气,喉咙全是血腥味。右腿从脚踝到大腿已经麻了,不像是自己的。左肩那股冷气顺着筋往上爬,像有东西往骨头里钻。他没管这些,低头看向怀里那枚铃。
铃在抖。
不是谁摇它,是自己在震,贴着胸口,一下一下,像心跳。铃舌自己动起来,发出低低的嗡声,短,稳,节奏奇怪,不像金属该有的声音——像是在回应什么。
阿箐靠在旁边的石板上,眼睛快闭上了。她听见声音,勉强睁开:“它……怎么了?”
“不像要炸。”陈九渊说,“更像……饿了。”
小七趴在地上,脸朝下,耳朵忽然动了动。他没抬头,闷声问:“东南方向?”
“你说啥?”
“虫子。”他翻过身躺着,三只蛊虫从耳后飞出来,在空中绕了半圈,突然停下,翅膀快速震动,发出微弱的光,光点稳稳指着东南。
陈九渊看着那光,又看手里的铃。铃裂缝里的金光开始闪,一明一暗,节奏和虫子翅膀完全一样。
“巧了。”他说,“你们俩,一个快不行了,一个快没虫用了,现在反倒对上频道了。”
阿箐没力气争辩,抬手擦了把脸,指尖全是干掉的血。她咬破手指,血刚流出来,手就抖。她干脆用牙撕大伤口,让血滴到地上。
血没散开,反而顺着地上的细缝往前走,像被什么东西拉着。她凭感觉划拉,画不出符,只能乱画。朱砂早就没了,笔尖只剩渣,可那血线歪歪扭扭,最后指向东南。
“成了?”她问,声音很轻。
“成一半。”陈九渊盯着地面,“你画的是路,虫子闻的是味,铃响的是命。三个合一块儿,才算真指路。”
话刚说完,铃震得更厉害了。他差点拿不住,只能夹紧胳膊。嗡声不再是单音,变成三层,像远处有人敲钟,一声接一声。
他想起老道死前说过的话:“九幽铃不指方向,它只认归途。”
可归途在哪?
他看向东南。那边是荒坡,石头乱七八糟,雾很低,十步外什么都看不清。但铃震得越来越强,虫子的光也亮了些,阿箐画的血线甚至开始发热。
“看来它不想让我们在这儿等死。”他扯了下嘴角,“还想走。”
阿箐闭了会儿眼,再睁开来多了点精神:“你要走?”
“不走等什么?等井底下请我们喝茶?”他试着动右腿,疼得吸了口气,“反正我站起来了,多走几步也不怕。”
“你腿都废了。”
“废了也能挪。再说,”他拍了拍铃,“这玩意儿现在比我腿有用。”
小七撑着坐起来,腰一软又滑下去,干脆坐着:“虫子不会骗我,它们闻到了……和井底一样的味道。不是死气,也不是活人气,像……老棺材晒太阳的味道。”
“还阳井的气息。”陈九渊低声说,“原来不止一口?”
“可能是一条线。”阿箐说,“像引魂路上的站,一个接一个,通到头。”
“头是生还是死?”小七问。
“谁知道。”陈九渊把铃贴回胸口,震动传进来,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抖,“但它想让我走,那就走一段看看。总比原地等‘归队者死’第四遍强。”
他弯腰捡起铜钱,边缘还有干血。他用拇指蹭了蹭“陈”字,发现不烫了,是温的,像揣了块暖石头。
阿箐想站起来,刚起身就晃了一下。陈九渊伸手扶她,她却反手抓住他手腕。
“别硬撑。”她说,“走不动就说。”
“我要说了,你能背我?
“不能。”
“那我不说。”
小七哼了一声,把最后三只蛊虫收回耳后。虫子钻进去时,他皱了眉:“它们累了,最多带路两炷香。”
“够了。”陈九渊活动肩膀,“两炷香,够我们离开这儿。”
三人安静了一会儿。没人动,但气氛变了。刚才还在等死,现在像站在路口,前面不一定有活路,但至少能选。
陈九渊低头看铃,发现裂缝里的金光不再闪,而是持续亮着,像灯被点亮了。
他忽然明白——
以前是他用铃。
现在,是铃在用他。
“走吧。”他说,“别浪费虫子力气。”
阿箐点头,扶着石板慢慢站起来。小七爬起来,脚步不稳,但站住了。陈九渊走在最前,右腿拖着地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上。
他们没回头。
身后那口井静静躺在碎石里,水面黑得看不见底。风吹过,井边石头缝里,一道极细的金纹一闪而过,像封印松了一下。
走出二十步,陈九渊突然停下。
“怎么?”阿箐问。
他没回答,把铃举到耳边。
铃不响了。
但他用阴眼看清楚了——一根极淡的银线从井底升起,缠在铃上,像绳子,又像脐带。
那线另一头,指向东南。
“它拴着我们。”他低声说,“不是我们在找路,是路在拉我们。”
小七抬头,三只蛊虫再次飞出,在头顶转一圈,光比之前亮。
阿箐看地面,她画的血线正在消失,但消失的方向,正是他们走的路。
“那就让它拉。”她说,“只要不是往地狱拽。”
陈九渊嗯了一声,继续往前走。
第五十步,他怀里的铃轻轻一震。
不是警告。
是催促。
他右手无意识摸向铜钱,发现掌心多了个淡淡的“井”字印,边缘发黑,像被烧过。
风更大了。
雾开始流动。
三个人的身影慢慢被灰白吞没,只剩铃声断断续续,一声,两声,像引魂,又像报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