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九渊盯着那只吐出黑丝的乌鸦,没动。小七的手已经按在蛊囊上,可虫子们安静得出奇,像是被冻住了魂。阿箐慢慢退了半步,画笔贴着大腿外侧,笔尖微微颤。
那根黑丝垂在空中,晃了两下,断了。
乌鸦眼珠一翻,整具尸体干瘪得更快,羽毛簌簌往下掉,最后“啪”地一声砸在地上,碎成几块焦黑的渣。
陈九渊走过去,用玉珏碰了碰那堆灰,凉的。他抬头看屋檐,瓦片完好,没有破洞,也没人踩过的痕迹。
“不是自己飞来的。”他说,“是被人送过来的。”
小七喘了口气:“谁?还能有好心人往死路上塞帮手?”
“不好说。”陈九渊把玉珏收回怀里,“但东西来了,路就得往前走。”
天刚亮,雾还没散尽,三人已经在院里清点行装。老道还在屋里躺着,呼吸浅得像纸片贴在嘴上。没人指望他能醒着走出这个镇子。
“明天进城。”陈九渊开口,声音压着,“买够东西就走。”
小七点头,报出一串名字:朱砂粉、寒铁丝、避尸香、厚牛皮手套。她说完顿了顿,“蛊要活,人就不能先烂在半道上。”
阿箐撕了块布条缠左手,血已经止不住渗出来。她低声说:“三张黄麻纸,一支新笔,再加点龙骨粉。”她抬眼看他,“画符不能靠血撑。”
陈九渊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,数了一遍又一遍。不够。连一半都买不齐。
“那就挑要紧的。”他说,“符纸、药粉、护具,优先保命的东西。”
小七冷笑:“命要是这么容易保,咱们早就不在这儿了。”
他们没再多话。第二天一早,三人出了客栈。镇子依旧死气沉沉,连卖豆腐的老头都没支摊。陈九渊戴了斗笠,帽檐压得低,遮住右肩那道爬到锁骨的黑线。小七背着蛊囊走在中间,阿箐贴墙边走,画笔藏在袖子里。
药铺老板见他们进来,眼皮都没抬。抓了几味寻常药材,付钱时对方称重多扣了三钱。陈九渊没争,只盯着柜台上那瓶标价纹银二两的“净魂露”看了两秒——那是驱邪必备,但他们掏不起。
铁匠铺换了两副铜钉护腕,勉强能防尸爪刮擦。小七正打算去杂货铺找牛皮,刚拐过街角,头顶瓦片“咔”地轻响。
一个灰布包从屋檐飞下,不偏不倚砸在她脚边。
她愣住,低头看。
陈九渊立刻伸手拦住她,另一只手摸向胸口的铃铛残片。阿箐退后一步,画笔滑到掌心。
布包没动。风也没起。
陈九渊蹲下,用玉珏挑开一角。里面是一叠符纸,金边泛光,纸面透着淡淡的檀香气——不是市面上那种粗制滥造的镇宅符,而是真正由高阶道士以心头血混朱砂绘制的镇魂符,整整二十张。
下一瞬,他看见那青瓷小瓶。
瓶身无字,但握在手里有种说不出的清凉感,像是刚从井底捞上来。拔开塞子,一股极淡的草木清香钻进鼻腔,脑子瞬间清明了一瞬。
“清心丹?”小七眯眼,“这玩意儿能破幻象?谁信啊。”
“有人信。”阿箐突然开口。她伸手去碰那张夹着的纸条,指尖刚触到墨迹,袖中画笔猛地弹出,在地上划拉起来。
沙——沙——沙——
四个字,力透石缝:善者所赠。
写完,笔尖停下,不再抖。
三人全静了。
小七第一个反应过来:“操……这笔自己写的?它认得谁是好人?”
阿箐没说话,只是把笔收回袖中,动作很稳。
陈九渊盯着屋顶。刚才那一下轻响之后,再没动静。没人跃下,也没影子掠过。但他知道,刚才那一刻,有人在上面看了很久,等的就是他们走到这里。
他把符收进怀里,贴着《引魂录》放好。丹瓶挂在胸前,用绳子系牢。冰凉的瓷贴着皮肤,竟有点安心。
“走。”他说,“东西齐了。”
回程路上没人说话。镇口那棵枯树下,三人站定。西北方向山路蜿蜒,雾气缠在山腰,看不清尽头。
小七检查蛊囊,三只轻灵蛊蜷着不动,两只食金蚁壳色发暗,护心蛊倒是缓了些,肚囊微微鼓起。她掏出最后一点养蛊粉撒进去,虫子才慢慢舒展。
“还得补料。”她说,“不然进了山,它们连爬都爬不动。”
阿箐摊开一张旧纸,默记符阵走向。她画了几笔,发现笔尖总往西北偏,像是被什么拽着。她用力压正,纸上还是多出一道斜痕,深得像刀刻的。
陈九渊靠着树干坐下,摸出《引魂录》。书页自动翻到一页,画着一口井,井壁全是人脸,全都张着嘴,没声音。他指尖划过“黄泉井”三个字,书页忽然烫了一下,又迅速冷却。
他没合上,反而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。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,此刻却浮现出几个极淡的墨点,排列成环形,像某种印记。
他盯着看了三秒,把书塞回怀里。
远处传来打更声,一更,两更。没人敲第三更。
油灯还挂在客栈檐下,灯芯跳了跳,灭了。
风从山口灌下来,吹得枯树枝咯吱响。小七绑紧蛊囊,绳结打了三遍。阿箐收起纸笔,左手包扎的布条渗出血丝,她没管。
陈九渊站起身,最后看了一眼客栈方向。二楼那扇破窗后,似乎有个人影晃了一下,又不见了。
他转身,面向山路。
“出发。”
小七啐了一口:“早晚死在路上,不如早点走完。”
阿箐没说话,但脚步跟上了。
三人影子被晨雾拉得很长,贴在地上,像三条爬行的蛇。
走到镇口石碑前,陈九渊忽然停下。
他摸了摸胸前的丹瓶,又碰了碰怀里的符纸。
然后,他听见头顶瓦檐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——像是有人挪动脚步,又像只是风吹瓦片。
他抬头。
一只新的乌鸦蹲在房脊上,羽毛完整,眼睛漆黑。它不动,也不叫,就这么看着他们。
接着,它歪了歪头,翅膀张开半寸,露出下面藏着的一小截金色丝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