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九渊蹲在断柱旁边,手里拿着一块青铜碎片。碎片边缘很锋利,硌得他手掌发疼。他没看阿箐,也没碰九幽铃,只是把碎片翻过来,对着光看了看。那个半个“陈”字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,深浅不一,上面还有锈。
“这东西不是掉下来的。”他声音很低,但没哑,“是有人塞进去的。三十年前?还是更早?”
阿箐坐在小七身边,正在用布条包扎她的手腕。听到这话,她手停了一下,没抬头:“是你爹留下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他把碎片递过去,“但能把这东西放进地脉阵眼的人,肯定不是随便玩玩。”
阿箐接过,手指摸了摸那个字。她觉得这个字有点眼熟——不像祠堂里那种工整的字体,倒像某本旧本子上随手写的签名。她没说,把碎片收进袖子里。
风从谷口吹进来,带着湿土味。小七还在昏迷,呼吸很轻,几乎看不到胸口起伏。阿箐摸了摸她的额头,不烫,也不像普通的累。
“你说她要三天才能醒?”她问。
“蛊虫吸了精血,反噬比刀割还狠。”陈九渊靠着断碑坐下,右手臂搭在膝盖上,青筋还突着,像没散干净的墨,“三天算快的。要是梦里回不来,可能一辈子都醒不了。”
“那你呢?”阿箐看着他鬓角的一撮白发,“你用了几次返阳引?借了多少命,又还了多少?”
“记不清了。”他抓了抓头发,“反正照镜子会吓到自己。”
阿箐没笑。她站起来走到谷口,从包袱里拿出雄黄粉和一支秃笔,在地上画了一道弯线,像门框,又像封印的开头。画完后退三步,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。没有风吹动它,也没有虫爬过去,粉末稳稳贴在地上。
“没人来。”她说,“至少现在没人来。”
“死门下面埋的是叛徒。”陈九渊靠在那儿,“谁敢往死人堆里钻?追兵就算不死,也会怕。”
“可他们知道我们在这。”
“知道也没用。”他摇头,“他们以为我们在逃。其实我们根本没动。”
两人安静了一会儿。远处山影压着薄雾,谷里很静,能听见小七呼吸时轻微的声音。
陈九渊终于站起来,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钱。上面的血字已经变淡,只剩一圈褐色痕迹,摸起来有点涩。他咬破指尖,滴了一滴血上去。六个字立刻浮现出来——“万尸阵眼在祭坛”。字比之前更深,铜钱开始发热,微微震动,指向东南。
“和地图对上了。”他说。
阿箐马上拿出人皮地图铺在地上。皮面有点潮,皱了,但关键标记还能看清:悬崖上的城堡、江心的漩涡、三座尖峰围成的三角区域,中间一点写着“阴枢”。
“这不是位置。”她用朱砂笔点着那点,“是机关。这三个地方像钥匙孔,中间这个‘阴枢’,得三把钥匙一起开。”
“三把?”陈九渊眯起眼。
“你看这三个点距离一样,成三角形。”阿箐连出一条虚线,“单独开一把,只能动一部分。只有三把同时开,才能通到最里面。”
陈九渊低头看自己带的东西:父亲留下的铜钱,上面刻着“渊”字;从红袍执事尸体上找到的血玉佩,颜色暗红,像干掉的血;还有他在密室拓下的青铜令牌印痕,画在纸上。
他把三样东西摆在地图上。
铜钱对应陈家沟老宅的位置,玉佩指向江底祭坛入口,令牌拓片落在黑城堡中心。三个点正好组成那个三角。
“血脉、权限、权柄。”他低声说,“少一个都打不开。”
阿箐看着玉佩:“这块玉……不是普通东西。我见过类似的,在辰州府收缴的邪器名单里。说是三百年前一个叛官死后,心口压着一块血沁玉,能控制一百具尸体。”
“那就是了。”陈九渊拿起玉佩晃了晃。怀里的铃铛轻轻一震,裂缝渗出一丝金光,顺着他的手指流到玉佩表面。光在玉里转了一圈,消失了。
“有反应。”他说,“这玉佩连着某个主控的人。”
“教主?”阿箐问。
“不然呢?”他冷笑,“你以为黑幡教是街头卖符的小摊?人家规矩严得很。没有信物,连门都进不去。”
“那第三把钥匙在哪?”
“就在他身上。”陈九渊盯着玉佩,“要么是他贴身带着,要么……他自己就是钥匙。”
阿箐皱眉:“你是说,人就是钥匙?”
“有可能。”他收好玉佩,“但这东西有感应,说明它认主。只要靠近,铃铛就能知道。”
“问题是,怎么找?”
“等。”他看向小七,“等她醒。她放出的母蛊,哪怕只剩一只活着,也能带回消息。”
“万一全死了呢?”
“那就只能赌。”他靠回石柱,“去祭坛,逼阵启动,看谁第一个出来拿钥匙。”
阿箐没说话。她低头看地图,忽然发现一个细节:“这三个标记……是不是像赶尸门的‘三界锁’?”
“你也看出来了?”陈九渊点头,“我小时候在残卷上见过。说是祖师爷当年封了一个乱葬坑,用了三件信物镇住阴眼。后来失传了,只剩几句口诀。”
“所以……我们现在做的事,其实是自家祖宗设的局?”
“可能吧。”他扯了下嘴角,“挺讽刺。我爸烧了我的承业符,结果我还是得回来补这个窟窿。”
谷里安静下来。阳光斜照进来,落在小七脸上。她眼皮动了一下,但没睁。
阿箐起身,把地图折好塞进防水油布袋,又检查了一遍小七的脉搏。比之前稳了些,还是很弱。
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她问。
“先养人。”陈九渊闭眼,“三天内谁都不能动。我要压住体内的阴气,铃不能再出血。你把封线补全,别让外面的东西闻到味道进来。”
“你要睡一会儿?”
“睡不了。”他睁开眼,“脑子里全是事。我爹写的字,铜钱的热,还有那个梦里的水晶棺……我得理清楚。”
“别硬撑。”阿箐低声说,“你再耗一次,可能真的回不来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点头,“所以我才不敢睡。”
他从怀里拿出九幽铃,放在掌心。裂缝还在,但不再流血。他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内壁,铃身微震,发出半声闷响,像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哼了一声。
“你还挺精神。”他对着铃说,“就是脾气越来越差。”
阿箐看了他一眼,转身走进岩穴,把小七往里挪了挪,盖上外衣。
陈九渊没动。他盯着铃铛,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袋里掏出那块青铜残片,放在铃下面。铃身猛地一抖,裂缝张开一线,一道极细的金光射出,照在残片上。
“陈”字亮了一下。
不是反光。
是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