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九渊右臂一炸,画皮符碎成灰,飘散在风里。他觉得肩膀发痒,越来越厉害,像是有东西在肉里爬。低头一看,皮肤下鼓起三条线,正往脖子上移。
“动了!”小七声音都变了,“它要进脑子了!”
阿箐想撕衣服再贴一张符,但袖子里什么也没有。她立刻从头发上拔出一支朱砂笔,划破手掌,按在陈九渊的肩上。血刚流出来,就被一股黑气顶了回去。
“不行,”她咬牙说,“这蛊只听炼它的人指挥。”
陈九渊靠着一块断掉的石碑,汗从脸上往下流。他抬头看谷口两边的山——八座山围成一圈,山上插着歪斜的石柱,位置不对。不是自然长的,是被人摆过的。
“东南方向三步远,”他声音很哑,“地上那道裂缝,往左偏三十度,补一笔。”
阿箐没多问,跪在地上,用手指蘸血,在青石板上画了一道。
地上的旧阵纹轻轻闪了一下,像被风吹动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,杂乱,还有铁链拖地的声音。十几个黑影冲进山谷,在岔路口停下。一人蹲下摸了摸地面刚画的痕迹,突然指向西北:“走那边。”
“错了。”小七松了口气。
“死门在东北角,”陈九渊闭着眼说,“那里塌过三次,下面是空的。”
话刚说完不久,那边传来一声闷响,接着有人惨叫,很快又没了声音。
阿箐坐在地上,手还在抖:“我画的是生门标记……他们怎么不信?”
“因为你画得太急,太假。”陈九渊扯了下嘴角,“越像活路,越像陷阱。谁敢往看着安全的地方跑?”
小七没笑,盯着陈九渊的右肩:“现在轮到我们了。”
她从怀里拿出三只小虫,黑色,尾部有一点红。这是她的母蛊,养了七年,喂过自己的血,能感应同类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阿箐抓住她的手。
“把蛊引出来。”小七把虫子放在掌心,“只要它们还活着,就会往外爬。”
“代价是什么?”
“透支精血,轻的昏三天,重的……不说也罢,反正没别的办法。”
陈九渊没拦她。他脱下外衣铺在地上,盘腿坐下,把右臂伸出去。手臂已经开始抽搐。
小七咬破手指,滴血润湿三只母蛊。虫子立刻竖起来,触须晃动,像是闻到了味道。
她把虫子一只只按在陈九渊肩上的伤口边。
陈九渊全身绷紧,背脊一阵剧痛。皮下的肿块猛地加速,往脖子边的大血管冲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,牙齿咬得咯咯响。
小七脸色发白,手指死死压住虫背。鼻子里开始流血,顺着下巴滴下来。
“出来了……第一个。”她声音发虚。
一个灰黑色的小卵从肩窝挤出,带着脓血,落地后弹了两下,不动了。
第二个跟着钻出来。第三个最深,卡在肉里,被虫子硬生生拉出来,撕开一条血路。
三个虫卵都被取出。小七身子一软,向前倒去,阿箐一把抱住她。
“还有气。”阿箐探了探鼻息,“但心跳太弱了。”
陈九渊喘着气睁开眼,右臂轻松了些,整条胳膊却发青,血管凸起,慢慢褪色。
他看着昏迷的小七,嘴唇动了动:“值得吗?”
“不值得。”阿箐替她说,“但她不会让你问第二次。”
风停了,山谷里很安静,连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。
陈九渊坐直身体,从怀里拿出一只裂开的铃铛。铃铛还在流血,温热的,顺着他的手指流下。他刮了点血涂在铃身,低声念了几句。
铃没响。
但从裂缝中冒出一丝金光,细得像头发,先绕上小七的手腕,再绕过阿箐的肩,最后回到陈九渊胸口。
光经过的地方,伤慢慢好了,呼吸稳了,小七的脸也有了点血色。
阿箐察觉不对,抬头看他:“你做了什么?”
“返阳引。”他说,“借点力气,还点命。”
“你还剩多少?”
他没回答,抬手抓了把头发。
右边鬓角原本只有几根白发,现在已蔓延到耳后,半寸长的白毛在光下泛着冷光。他捻了一下,几根断发落在小七脸上。
阿箐伸手想碰,又缩回手:“下次别用了。”
“不用,她醒不了。”陈九渊收回铃铛,塞进怀里,“这东西伤命,但也救命。问题是,耗的比补的多。”
山谷深处传来震动,像是地下有什么动了。几颗小石头滚下来,砸在旁边的石柱基座上。
“塌了?”阿箐扶着小七往后退。
“不是。”陈九渊盯着地面,“是阵法松了。刚才改的那一笔,牵动了地脉。”
“还能撑多久?”
“不知道。但追兵不会再来了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死门下面不是陷阱。”他看着她,“是坟。我看到了石碑,上面写着‘引魂司逆徒’。”
阿箐愣住了。
两人对视,谁都没说话。
小七在昏迷中咳了一声,嘴角流出一点血。阿箐赶紧用袖子擦掉,手指轻轻按住她人中。
“她会醒。”陈九渊说。
“你说过了。”
“我说的是真的。”
“可你上次也说老道能活。”
陈九渊闭嘴。
他靠回石碑,闭眼休息。体内空空的,像被掏空了一样。铃铛在怀里发烫,但不再流血,暂时安静了。
阿箐抱着小七,背对着他,肩膀微微抖。
过了很久,她忽然开口:“你有没有觉得……我们走得越来越偏?”
“哪条才是对的路?”
“我不知道。从江底祭坛到现在,每一步都像安排好的。老道死得像早就知道结局,你父亲留的铜钱像等了三十年,连这个山谷……”
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我想说,”她转过头,眼神很轻,“是不是从一开始,我们就不是在逃?是在回来?”
陈九渊睁开眼。
他没回答。
风又吹了起来,卷起山谷里的薄雾。远处一根倒下的石柱顶端,有一点微光,像是金属嵌在石头里。
他看了两秒,突然站起来。
“别动。”阿箐按住他,“你现在撑不住再耗一次。”
“不是耗。”他甩开手,走向那根石柱,“是找。”
他在断柱底部蹲下,伸手抠进裂缝。泥土松动,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掉了出来,边缘不齐,背面刻着半个字——
“陈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