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九渊抬起右手,手指离天只有一点点距离。他的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骨头里往外拉,疼得厉害。掌心的铃铛抖得很猛,几乎要甩出去。黑色的液体从铃铛裂缝爬出来,缠上他的手腕,一圈又一圈,像蛇一样往皮肤下面钻。
他张开嘴,可发出的声音不是自己的。
“归……队……”
老道冲上来,举起手里那半截幡杆,狠狠砸在陈九渊的右肩上。咔的一声,手臂掉了下来,铃铛也不抖了,安静了一瞬。
“闭嘴!”老道低吼,“你魂要是散了,我们都得死!”
陈九渊喉咙一紧,咳出一口血。眼前发白,晃了几下才看清东西。他低头看右手——画皮符还贴着,下面蛊虫还在动,但锁脉阵裂了口子,血正从边上渗出来。
身后通道里,铁链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。哗啦、哗啦,已经到了五十步以内。
阿箐和小七没停下,咬牙往前跑。出口的光就在二十步外,可这二十步像走不完。
老道转身,背对光,面朝黑暗。
他伸手,一把撕开道袍。
布料撕开的声音很响。灰蓝的旧道袍落下,露出的不是肉,而是贴满全身的符纸——胸口、肚子、四肢,一层叠一层。每张都是用红笔画的,边角发黄卷曲,看得出用了很久,早就干了。
他看了眼胸前最大的那张符,嘴角动了一下。
“三百年前,我就该死在江底。”他说,“那时引魂司塌了,司主掉进九幽井,我抱着铜铃残片游了三天三夜……没死成。”
他抬头看向阿箐和小七八的背影,声音轻了些:“你们快走。情报比命重要。”
阿箐脚步一顿,回头看他。
老道没看她,把幡杆插进地面,双手抬起,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——拇指扣住中指,无名指弯在手心,小指向外翘起像钩子。
他开始念口诀,每个字都在发抖:
“阴律九章,狱火封道。
魂不归籍,骨不留号。
判笔为引,血契为牢——
镇!”
最后一个字说完,符纸突然自己烧起来。
火焰是蓝色的,从第一张贴符的地方开始烧,一下子盖住他的手臂、胸口、腿。火烧符纸噼啪作响,像烧干竹子。
他站着不动,背挺得直直的。
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,乱糟糟的,还有金属刮石头的声音。一百步?八十步?更近了。
老道闭上眼睛。
轰——!
一声巨响炸开岩壁,气浪带着碎石冲过来。整个通道猛晃,头顶沙石往下掉,接着是连续的崩塌声,像山塌了一样。
陈九渊被掀翻在地,左手死死抱住铃铛,右臂撞到石壁,封印符差点掉下来。他挣扎着抬头,只见烟尘中火光还没灭,半段通道完全塌了,乱石堆成墙,把追兵的声音全堵住了。
铁链声没了。
脚步声也没了。
只剩火苗在石头间跳动,映出一个人影。
那人站在废墟中间,看得清轮廓,却又像雾一样虚。
是老道。
他穿着完整的道袍,手里没有幡杆,双手垂着,脸上带着笑,温和得不像刚炸死的人。
然后,他慢慢抬起手,对着陈九渊的方向,轻轻点头。
陈九渊瞳孔一缩。
那一瞬间,他想起第73章的画面——父亲的影子站在符阵中央,也是这样笑着,也是这样点了头。
脸不一样,可那种感觉……一样。
他喉头一热,强行咽下去,撑着地面站起来。右臂又开始抽,蛊虫在皮下乱动,锁脉阵的血线裂得更深了。
阿箐跑回来扶他:“还能走吗?”
陈九渊没回答,只是把左手的铃铛抓得更紧。黑液还在流,但颜色变了,从黑转成暗红,像是被刚才的爆炸烧过。
小七站在通道口,脸色发白:“不能再停了,蛊虫快破封了。”
陈九渊点头,迈步往外走。
身后,火光终于熄了。
影子消失前,老道嘴唇动了动,没出声,但口型很清楚:
“归队……不是你一个人的事。”
三人跌跌撞撞冲出通道,面前是一片荒谷入口。风从谷里吹出来,带着烂叶子和湿土味。远处山势围成八卦形状,隐约能看到几根倒下的石柱插在山坡上,像是某种阵法剩下的。
陈九渊踉跄几步,靠在一块断碑上喘气。鼻血还在流,滴在铃铛上,溅出小小的火星。
阿箐撕下最后一张画皮符,重新贴在他右臂。符纸闪了下光,青色勉强稳住,可下面蛊虫已经爬到肩膀,再往上就要进脖子了。
“还能撑三个时辰?”陈九渊哑着嗓子问。
“不到两个了。”小七盯着符纸边缘,“锁脉阵快撑不住了,你再不动手,它们会进脑子。”
陈九渊没说话,低头看铃铛。
裂缝里的黑液缓缓转动,好像在回应什么。
他忽然想起老道最后那句话。
不是你一个人的事。
他抬头看向通道塌陷的地方,碎石堆上有几片烧焦的符纸,上面还能看出半个“引”字。
引魂司。
他咬牙,拖着右臂往前走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但他不能停。山谷里有阵,可能能解蛊,也可能是个死局。
可总得进去看看。
阿箐和小七一左一右架着他,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向谷口。风越来越大,吹得衣服呼呼响。
就在他们踏入山谷边界的那一刻,陈九渊突然停下。
他低头,发现铃铛裂缝里流出的不再是黑液或红液。
是血。
新鲜的,温的,顺着掌纹往下流。
他还来不及反应,右臂猛地一挣——
画皮符“啪”地炸开,青光四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