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九渊的手还抓着《引魂录》的封面。黑血滴在书上,墨字刚亮了一下,天边的铃声就变了。
那声音不是从天上来的。
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。
他抬头一看,乌云被撕开,骨龙从空中压下,背上站着一个人。那人没穿黑幡教护法那种粗布斗篷,而是一件旧判官袍。衣服褪了色,领口绣着半圈暗纹,袖口已经磨烂了,像是穿了很多年都没换。
是白面判官。
他没戴面具。脸很白,像纸一样,反着光。眼睛是平的,没有瞳孔。但陈九渊觉得,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胸口——盯着那块嵌进肉里的铃片。
“你这铃,”判官开口,声音沙哑难听,“修得太差。”
说完,他手一挥。
半块青铜铃碎片飞了过来。速度不快,可陈九渊全身都绷紧了。他想躲,右臂却动不了。铁灰色的皮肤下有什么在爬,像虫子顺着血管往上走。
碎片撞上他怀里的铃。
“铛——!”
第一声响起来,陈九渊耳朵嗡的一下炸了。
不是疼,是脑子里像灌了滚烫的铜水,又沉又震,牙根都在抖。他张嘴想骂人,吐出的却是血沫,里面还带着一丝黑丝,像从肺里扯出来的脏东西。
地面裂开了。
裂缝从他脚下炸开,一圈圈往外扩,十几步远的地方都裂了。小七趴在地上,那一块直接塌了下去。她赶紧捂住耳朵,可指尖缝里还是渗出血来。三只护心蛊从她后颈钻出,刚碰到空气就“啪”地一声烧焦掉落,变成黑色的渣。
阿箐把一张静心符贴到陈九渊后颈。符纸刚亮一下,不到三秒就冒烟、卷边,最后碎成灰飘走了。
“操……”小七喘着气,嗓子哑得不行,“这铃怎么了?”
第二声响起。
陈九渊膝盖一软,差点跪倒。他左手本能去摸眉心的铃片,结果那东西突然发烫,好像要从脸上自己掉下来。眼前一黑,接着闪过一些画面——
一个村子,到处是断头的尸体,插在田里,像稻草人。
他自己站在高台上,穿着判官袍,手里拿着笔,在一本册子上写名字。每写一个,远处就有一具尸体倒下。
还有一个女人跪在台阶下,头发散乱,嘴里塞着布条,手腕绑着红绳,另一头缠在他手上。
画面消失了。
第三声。
陈九渊腿一弯,差点跪地。右臂“咔”地响了一声,整条胳膊僵住了。皮肤开始变青灰色,像石头在长。他低头看,掌心裂开一道口子,黑血顺着指缝流下,落地就腐蚀出一个小坑。
“不对。”阿箐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,血从嘴角流下,“这铃音……是镇魂曲。”
“什么?”小七耳朵还在流血,听不太清。
“一百年前,引魂司用来关厉鬼的镇魂曲。”阿箐抹了把脸,用手指沾血,在地上画了个残缺的符,“他不是在抢铃,是在唤醒它。”
第四声。
陈九渊感觉有人在脑子里敲钟,一下比一下重。他想吼,喉咙里却发出另一个声音:“三百年了……终于凑齐。”
那是判官说的话。
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。
第五声。
他胸口的铃动了。
不是震动,是自己往外爬。青铜边缘一点点从肉里滑出,带着血丝和碎肉,像活的一样。他右手想去按住,手指刚碰上,整条手臂“嗡”地一震,骨头像被什么东西撞碎了。
“别碰!”阿箐扑过来拉他的手,却被一股阴气弹开,摔在地上,嘴角又喷出血。
第六声。
天上的判官抬起手,轻轻一勾。
陈九渊胸口的铃“嗖”地飞出来,悬在半空。铃身满是裂纹,却发出低沉的声音,像是在回应什么。
“你只是容器。”判官的声音不在嘴里,而在所有人脑子里响起,“真正的九幽铃,必须有初代铃主和断脉继承者同时在场,才能打开阴门。”
陈九渊想笑,结果咳出一口黑渣。
“所以你不杀我?”
“杀你?”判官轻笑,“我要你活着。但你要明白——你不是主人,你是钥匙。”
第七声。
铃飞得更高,朝判官飞去。陈九渊想追,腿刚抬,左脚“咔”一声,脚踝以下瞬间变灰白,像冻坏的木头。他踉跄一步,单膝砸在地上,碎石扎进膝盖,疼得眼前发黑。
第八声。
他看见自己的手。
五指僵直,皮肤全成了灰白色,指甲发黑,指尖不停流黑血。他试着动一下,没反应。整条右臂已经不是他的了。
“小七!”他喊。
“在!”小七爬过来,手抖着打开蛊囊,掏出最后两只护心蛊。可刚靠近他后颈,蛊虫就在空中烧成灰。
“没用……”她声音发抖,“毒素变了。这不是尸毒,是命格被污染了。”
第九声。
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一瞬。
然后铃停了。
没人敢松口气。
因为那枚完整的九幽铃,正缓缓浮在判官头顶。青铜表面出现九道暗纹,像干涸的血河。铃口朝下,对准陈九渊。
“锁魂狱。”判官抬手,指尖划过铃身,“三百年前我没完成的事,今天借你的命,补上。”
铃口忽然往里凹,像被无形的手压进去。接着一股吸力传来,陈九渊感觉脑子被钩住,整个人往前倾,差点扑倒。
他抬头,看见判官的衣角飘了起来,领口的冥纹正在变红。
“你爹当年也是这样。”判官说,“自愿赴死,封印无面尸王。可惜,他不知道,尸王就是你前世。”
陈九渊喉咙发干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以为你在打破轮回?”判官冷笑,“你一直在重复。每一世,你都死一次,激活铃,然后被我收回。这次不一样——这次我要让你活着,把阴门彻底打开。”
阿箐突然冲上来,手里拿着一支秃笔,蘸血就要画符。
判官连眼皮都没眨。
铃口一转,一道阴风扫出,阿箐被掀飞,撞上一块焦岩,笔掉了,血喷了出来。
小七想去扶她,刚站起来,耳膜又炸了一下,眼前一黑,跪倒在地。
陈九渊还想站,左腿也开始发灰,裤管下的皮肤像被石灰泡过,硬邦邦的。他低头看,脚趾已经黏在一起,分不清形状。
“有意思。”判官看着他,“断脉命格,至亲尸变,九幽铃认主……可你终究只是个半成品。等我把你的神识锁进铃里,再用你的血祭阵,万尸渡江,就在今夜。”
他抬手,九幽铃缓缓下降,对准陈九渊天灵盖。
吸力更强了。陈九渊感觉有什么从脑子里被往外抽,像记忆一根根被拔掉。他看见父亲的脸,看见义庄的雨夜,看见那具百年客尸睁开眼,叫他的名字。
“归队了。”
他突然笑了。
“你漏了一点。”
“哦?”判官挑眉。
“我烧过祖符,逃过家,当过流民,抬过棺。”他咧嘴,血从嘴角流下,“可我现在才知道——老子这辈子,最值的时候,就是现在。”
他猛地抬起左手,狠狠拍向胸口。
那里还有一小块皮肉没被侵蚀。
手掌落下,一声闷响。
《引魂录》从怀里滑出,封面上的墨字又亮了一下。
判官脸色一变。
铃口的吸力顿了一下。
陈九渊盯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:“你要开阴门?行啊。”
他抬起那只还没完全石化的小手,指尖点向自己眉心。
“但我得先问问我爹埋的那些阴傀——他们认的是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