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刚落地,羊皮卷就开始发烫,顺着肋骨往上烧。陈九渊没停下,又往前走了一步。他知道这东西一烫,就说明快到地方了。
眼前是村子中间的广场,地面很硬,踩上去不留脚印。一百多个尸体跪在一口大铜鼎周围,排得很整齐,像是被人摆好的。他们低着头,手放在膝盖上,脸绷得紧紧的,嘴角却都往上翘,笑得很怪。
最吓人的是那口鼎。
三只脚,两个耳朵,表面有暗红色的纹路,像干掉的血渗进了铜里。鼎肚子很烫,冒着一层薄雾,里面躺着一个女人。她穿着旧嫁衣,脸色发青,肚子鼓得很高,眼看就要裂开,里面还有东西在动,一下一下顶着她的肚皮。
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。不只是臭,还混着香灰、血腥和一股发甜的怪味,闻了就想吐。
阿箐站在他左后边,突然闷哼一声,左手掌心裂开一道口子,血刚冒出来,就被她手里那支符笔吸走了。笔尖自己在地上画出六道红痕——
产子则灭村。
字写完,地面突然凹下去三寸,泥土翻起来盖住了字,好像地下有嘴把它吃掉了。
小七耳朵里的蛊虫炸了。他身子一晃,耳朵流血,袖子里的蛊囊抖个不停。他抹了把血,声音发抖:“我听见三百个女人在哭……都在喊‘别让它出来’。”
陈九渊没说话,右手按上了右臂。那里已经发黑,毒气爬到了肩膀,皮肤下面像有虫子在咬。他咬牙忍住痒,睁开阴眼。
视线变了。
整个村子的灰线开始跳动,密密麻麻连成网,全都通向女尸的心口,绕成一个反着转的符阵。那阵不是画的,是一堆小人拼出来的,每个都在挣扎,慢慢转动,像是在抽什么东西。
他刚想动,胸口猛地一震。
九幽铃自己飞了出来。
铃从破符袋里挣脱,悬在半空,裂缝流出黑水,在空中变成锁链虚影,缠住女尸的手脚。这一下谁都没料到,阿箐往后退了半步,小七立刻甩出两只护心蛊挡在面前。
“它自己动的?”小七瞪眼,“你没让它响?”
“没有。”陈九渊盯着铃,声音压得很低,“它认我为主,但从没自己飞出来过……这次不一样。”
话还没说完,铃响了。
第一声,所有跪着的尸体同时磕了个头。
第二声,女尸的肚子猛地一拱,像里面的东西要冲出来。
第三声响起时,陈九渊明白了——不是他在摇铃,是铃借他的命在响。每响一次,女尸身上就多一道黑纹,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绑住,而那些村民的笑也越来越深,几乎咧到耳朵。
不能再等了。
他用指甲划破手腕,把血甩向铃身,嘴里念起《赶尸秘录》的召器令。血碰到铃的瞬间,手臂像被冰锥刺穿,疼得他差点跪倒,靠左腿撑住才站稳。
可铃还在响。
第七声时,他感觉心跳和铃声合在了一起。
第八声,右肩的毒突然沸腾,黑色血管在皮下暴起,像有什么要冲出来。
第九声——
女尸睁开了眼。
眼睛全黑,没有一点光,直勾勾看着天空。她嘴唇慢慢张开,喉咙里发出咯咯声,像卡住了什么。接着,一块玉珏从她嘴里滑出来,沾着黑血,落在鼎底“当”地一声。
九幽铃掉回他怀里,裂缝更大了,黑水几乎流光,只剩几滴挂在边上。
陈九渊喘着气,伸手去拿那块玉珏。手指刚碰上,一股熟悉的感觉冲上来——和父亲以前戴的那块残玉一样,都是半边龙首,断口锯齿状。
“这东西……怎么在她肚子里?”小七凑过来,耳朵还在流血,说话漏风。
阿箐坐在地上,手掌还在流血,符笔被布条包住,暂时封住了。“不是放进去的。”她声音很轻,“是生出来的。那种仪式……不是生孩子,是把信物当孩子生出来。”
陈九渊盯着玉珏,脑子里飞快想着。父亲的玉珏三百年前失踪,传说跟着第一代铃主埋进了地脉。现在出现在女尸嘴里,到底意味着什么?
他忽然想起白面判官说过的话——“你还阳井是钥匙”。
钥匙不是为了开门,是为了唤醒。
他低头看铃,再看那口鼎。女尸虽然睁着眼,但身体松了,肚子也不动了。村民还是跪着,笑也没变,但那种一起磕头的节奏停了。
仪式没完,关键一步已经走了。
“她在等下一个信号。”陈九渊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“刚才九声铃响是开头。现在只差……有人去碰鼎。”
“谁碰谁死。”阿箐冷笑,“你没看见那个符阵?只有献祭的人能碰。外人一碰,全村的怨气都会扑上来撕了你。”
小七突然抬头:“等等……我刚才听到的哭声,不只三百个。最后有个声音特别清楚——她说‘哥哥,别碰鼎’。”
陈九渊一愣。
哥哥?
他没有兄弟。
就在他发呆的时候,手里的玉珏突然发烫,和羊皮卷一样的热,顺着胳膊往心里钻。他抓紧玉珏,发现背面多了几个小字,像是用血刻的:
兄执铃,弟镇井,血契不绝,归队不止。
字很旧,边角磨损,显然不是新刻的。
“这上面写的……”小七看了一眼,脸色变了,“你是‘兄’?可你爹是独子啊。陈家七代单传,哪来的弟弟?”
陈九渊没回答。
他想起第96章,尸王临死前指向东南。那时以为是指还阳井的位置,现在看,也许不是方向,而是……有人在等。
阿箐忽然站起来,盯着女尸的脸:“她的眼睛……是不是动了一下?”
三人一起看过去。
女尸仍躺着,瞳孔漆黑,但眼角好像抽了一下,像是想哭,又像是在传递什么。
陈九渊握紧玉珏,想再走近几步,右臂的毒突然剧痛,整条胳膊没了知觉。他踉跄一下,靠着石柱才没倒。
铃在他怀里轻轻颤了一下。
不是响,是抖,像在提醒他什么。
小七眯眼看鼎底:“你们说……她吐出来的真是玉珏吗?”
陈九渊低头。
那半块玉珏的断口处,隐约有细纹在动,像活的小虫,正一点点往一起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