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刚落地,怀里的羊皮卷突然变得很烫,像火烧一样。
陈九渊没出声,只是握紧了手,把那股热压在掌心。他知道这东西不是地图,是命符。一旦认主,就甩不掉。现在它贴着胸口发烫,像是在催他:快走,再不走就会被反噬。
阿箐盯着谷口的光,一动不动。刚才那点光还在慢慢靠近,像有人提灯过来接人。可铃铛一哑,光也停了。雾太浓,看不清地上有没有脚印,但后颈发凉,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们。
“它知道我们来了。”小七把剩下的三只蛊虫全收进袖子,手一直贴在耳朵上,“不光知道,还在等我们。”
陈九渊没说话,低头看了眼九幽铃。裂缝比之前宽了些,金线断了,黑水流得慢了,好像里面的东西也累了。可越安静,他越不敢放松——这铃不是坏了,是在憋着劲。
他抬脚往前走。
一步,两步。雾忽然变浓,湿湿的扑在脸上,带着一股甜腥味。刚吸一口,脑子一沉,眼前出现画面:父亲躺在尸床上,嘴唇动着,说的不是“杀了我”,而是“儿子,回来吧”。
他立刻闭眼,指甲掐进手腕的老伤。
“别呼吸。”他低声说,“里面有迷魂毒,吸多了会自己走进去跪下。”
阿箐马上屏住呼吸,撕了块布塞进鼻子。小七更狠,咬破舌尖,把血喷在符纸上。血腥味一冲,耳朵清楚了些。两人对视一眼,都看出对方眼神有点发滞——刚才那一瞬,他们也都听见了。
不是风声,是人声。
“归来者……归队……”
一遍又一遍,声音忽高忽低,有时像陈九渊自己,有时像很多人一起念。最怪的是,那些话的尾音,和父亲临死前最后一口气一模一样。
“真恶心。”小七吐了口唾沫,“装得还挺像。”
陈九渊没理他,掏出羊皮卷,塞进怀里的一块旧布袋里。这布袋是他烧掉祖传行囊时唯一留下的,里面还有半张镇魂符。布一盖上去,烫感果然轻了些。
他抬头看向雾中。
三十步外,立着两个东西。
远远看着像石头,走近才发现是石俑,一左一右守在进谷的路上。高三丈多,没头,肩膀上扛着长幡,幡上刻满逆五芒星,一圈套一圈,看得人头晕。更吓人的是脚下的地——每走一步,地面就渗出几滴黑血,气味刺鼻,混着腐臭,像死人泡在药水里很久的味道。
陈九渊睁开阴眼,视野变了。
两条灰白色的线从石俑底下爬出来,贴着地面向他们脚踝缠来。线是半透明的,里面有小符文,一靠近,小腿就发麻,像针扎经络。
“断魂缚地阵。”他说,“专门锁活人魂魄,走错一步,魂就被抽进石像喂符。”
阿箐脸色白了:“这种阵早就失传了,连《辰州秘录》都只提了一句……谁设的?”
“管他是谁。”小七从皮囊拿出一只铜翅蛊,“先炸了它。”
“别动。”陈九渊拦住他,“这阵靠气息触发,你蛊一飞,咱们三个就成了祭品。”
他咬破舌尖,把一滴心头血抹在九幽铃的裂缝上。血刚沾上去,整条手臂像被冰锥刺穿,疼得他膝盖一软,硬撑着才没跪下。
他慢慢念《赶尸秘录》里的破煞令,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力。
最后一个字落下,铃轻轻一震,发出一声闷响。
雾猛地散开,两条阴线剧烈抖动,咔嚓断裂。石俑的长幡晃了一下,星纹变暗,地上的黑血也不再渗了。
“走。”陈九渊收起铃,声音沙哑,“贴边走,别踩湿土。”
三人贴着岩壁往前挪,离石俑最近时不到两尺。阿箐路过时,袖角碰到一滴黑血,嗤地冒起青烟。她没停下,继续往前。
刚出封锁区,雾又涌上来。
这次的雾在打旋,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搅动。低语声更多了,全是那句“归来者,归队”,可声音一直在变,一会儿像父亲,一会儿像母亲,最后竟变成他自己小时候的声音。
“爹,我不想学赶尸……”
“我不承业……”
“我逃了……”
阿箐突然闷哼一声,左手掌心流血——她画皮符自己震动起来,直直指向雾中,像要挣脱皮肤飞出去。小七更惨,耳膜裂了,血顺着耳朵流下来,三只本命蛊在皮囊里乱撞,有一只翅膀都折了。
陈九渊明白,这是心魔来了。
他没犹豫,指甲划过脖子,第二滴心头血落在铃上。这一回,他不再压着,让铃连响三声。
铛——
铛——
铛——
声音穿过浓雾,雾像潮水一样向两边退开。一座牌坊出现,上面写着三个大字:往生村。墨迹还没干,顺着木头往下流,像刚写完不久。柱子底下堆着很多小陶俑,脸都一样,模糊不清,双手合十,排得整整齐齐,像在等人进来。
“这村子……是活的。”阿箐喘着气,“牌坊会写字,陶俑会排队,我们还没进去,它就在准备了。”
小七擦了把耳朵的血:“你说这是村子,还是个陷阱?”
陈九渊没回答。他用阴眼看村子下面。
整个地下都是灰白的线,密密麻麻,像蛛网,随着某种节奏微微跳动,像在呼吸。所有线最后都通向一点——村中央那口枯井。井口黑洞洞的,可在阴眼里,井底有个巨大的灰团,慢慢跳动,像个卵,散发出浓浓的阴气。
更糟的是,他右臂的尸毒发作了。青黑色顺着血管往上爬,已经到手肘,皮肤下有东西在动,像虫子啃骨头。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,很轻,却听得清:
“别进来……他们会吃掉你的眼睛……”
他抬手想摇铃,可铃刚离开胸口,裂缝里黑水猛滴,像是在抗拒。
阿箐反应最快,抽出一张清毒符按在他背上。符纸烧起蓝火,逼出一缕黑气,被风吹进雾里。小七放出一只静音蛊,钻进他耳朵,挡住幻听。
陈九渊缓了口气,再次摇铃。
这次他轻些,铃声像引魂调,缓慢悠长。地上的阴线跟着动,在泥地上拼出一幅图:村中广场、青铜大鼎、上百人跪着围成一圈,很清楚。
“里面有人。”他哑着嗓子说,“不对,是尸体。一百多个,围着鼎,像在等仪式开始。”
阿箐盯着那图:“可为什么……没人动?”
“因为还没到时间。”小七看着枯井方向,“或者,他们在等我们进去。”
陈九渊收起铃,裂缝里的黑水慢慢缩回去。他低头看掌心——那个“井”字还在,边缘发黑,像被什么东西烧过。
他抬头看向牌坊。
那三个字又变了。
“往生村”缓缓转动,最后稳稳指向村子里面。
他知道,门开了。
也知道,里面的东西,早就醒了。
他迈出一步。
脚刚落地,怀里的羊皮卷又烫了起来,比刚才更厉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