揽月阁内,水汽氤氲。
李梦瑶将自己整个人埋在新换的、撒满花瓣的温热水里,舒服地叹了口气,只觉得连日的奔波、紧张、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,都被这暖融融的泉水涤荡干净。她正闭目养神,盘算着等会儿要不要再去看看秦阳的伤势,就听到外面传来侍女略显急促的通报声:
“小姐,夫人来了!”
李梦瑶一个激灵,差点从浴桶里滑下去。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?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,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浴巾:“快,快帮我更衣!”
她刚套上一件宽松的寝衣,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,黄婉如就已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,挥手屏退了左右侍女。
“哟,我家宝贝闺女这是知道娘要来,特意沐浴香香等着呢?”黄婉如打趣道,自顾自地在女儿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,好整以暇地看着她。
李梦瑶裹紧寝衣,有些心虚地挪到床边坐下,嘟囔道:“娘,您怎么来了?我这才刚回来,累得很呢。”
“累?我看你是乐不思蜀才对。”黄婉如挑眉,上下打量着她,“说说吧,这一趟悄默声地出去,都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?还有那位……秦公子,是怎么回事?”
果然是为了这事!李梦瑶心里哀叹一声,面上却强装镇定:“没什么大事啊,就是……就是出去玩了玩,碰巧遇到了点麻烦,秦阳他帮了我,我就带他回来暂住一下嘛。爹都同意了!”
“玩?玩到需要动用‘雷火珠’?玩到人家万宝斋动用天象门追杀?”黄婉如似笑非笑,“瑶儿,跟娘还不说实话?你那点小心思,瞒得过你爹,可瞒不过娘。”
李梦瑶知道瞒不过去,只好半真半假地交代,依旧略去了盗取星源瓶的核心,只说与一位友人的约定有关,取回一件旧物时得罪了万宝斋,被追杀途中幸得秦阳相助。
“友人?什么友人?男的女的?旧物?什么旧物值得万宝斋如此大动干戈?”黄婉如的问题如同连珠炮。
“娘!”李梦瑶有些不耐烦了,“您问这么细干嘛?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事!秦阳他是因为帮我才被牵连的,我总不能看着他被万宝斋抓去吧?那也太不仗义了!”
“仗义?”黄婉如捕捉到女儿语气中对秦阳的维护,眼中笑意更深,“我家瑶儿什么时候这么‘仗义’了?以前那些追在你屁股后面的公子哥儿,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啊。”
李梦瑶被噎了一下,脸颊微红,梗着脖子道:“那……那能一样吗?那些人是苍蝇,秦阳他……他不一样!”
“哦?怎么个不一样法?”黄婉如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语气充满了诱惑,“跟娘说说,你是不是……瞧上人家了?”
“娘!您胡说什么呢!”李梦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,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,“我……我就是感激他!觉得他这人还不错!才没有……没有那个意思!”
看着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,黄婉如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。她这女儿,性子直率,喜欢和讨厌都写在脸上,如今这般羞恼模样,若说对那秦阳没点特别的好感,她是绝不相信的。
“好好好,没有就没有。”黄婉如见好就收,不再逼问,转而笑道,“不过话说回来,这位秦公子,娘方才见过了。”
李梦瑶立刻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:“您……您去见了他?您跟他说什么了?没为难他吧?”
“瞧你紧张的!”黄婉如嗔怪地点了点她的额头,“娘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?只是去送了份茶点,顺便聊了几句。嗯,模样周正,谈吐得体,沉稳有度,修为嘛,筑基中期能在万宝斋的追杀下护你周全,也算难得。就是这家世……差了些。”
听到母亲对秦阳的评价似乎不错,李梦瑶心下稍安,但听到最后一句,又忍不住反驳:“家世好有什么用?京城里那些世家子,有几个有真本事的?还不是靠着祖辈余荫!秦阳他靠自己就能在镇守府站稳脚跟,这才叫本事!”
“哟,这就护上了?”黄婉如揶揄道。
“我……我是就事论事!”李梦瑶强辩道,声音却弱了下去。
黄婉如看着女儿这副模样,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。女大不中留,看来这话真是不假。她拉起女儿的手,轻轻拍了拍,语气柔和了许多:“瑶儿,娘不是那种只看门第的迂腐之人。若你真心觉得他好,他待你也是真心,家世差些……倒也不是不能商量。”
李梦瑶猛地抬头,惊讶地看着母亲,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“不过,”黄婉如话锋一转,神色认真了几分,“婚姻大事,非同儿戏。你年纪还小,或许只是一时冲动。这位秦公子,还需再多观察些时日。你呢,也好好想清楚,自己对他,究竟是一时感激,还是真的……心生欢喜。”
李梦瑶听着母亲的话,怔怔出神,一时间心乱如麻。她对秦阳,到底是什么感觉?是感激他屡次相助?是欣赏他的实力和沉稳?还是……喜欢看他无奈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?喜欢待在他身边时,那种莫名的安心感?
她自己也说不清了。
黄婉如见女儿陷入沉思,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,便不再多言,起身道:“好了,你好好休息,也好好想想娘的话。秦公子那边,既然你爹答应了让他暂住,府里自然会以礼相待。至于其他的……不急,来日方长。”
说完,她便转身离开了揽月阁。
屋内,李梦瑶抱着膝盖坐在床上,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,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母亲的话,还有秦阳那张时而冷峻、时而带着无奈笑意的脸,心绪久久难以平静。
而听竹轩内,秦阳对外面这场因他而起的母女夜话一无所知。他正全神贯注,引导着体内最后一丝阴煞之气,将其彻底炼化。随着最后一股浊气被《幽狱噬魔经》吞噬,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,周身气息也渐渐趋于平稳。
伤势,总算稳定下来了。他缓缓睁开眼,眸中精光内蕴,感受着体内重新充盈起来的力量,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接下来,该考虑如何应对万宝斋,以及……在这镇国公府中,该如何自处了。
接下来的几日,秦阳便在镇国公府安心住了下来。
听竹轩确实如李梦瑶所说,环境清幽,罕有人至,是个极好的休养之所。他每日里除了固定的打坐疗伤、运转《幽狱噬魔经》巩固修为外,便是研习那枚得自玄骨门长老的《大傀儡术》玉简,以及尝试以神识沟通、温养体内那具尚处于沉寂状态的结丹期傀儡。
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,已可初步辟谷,但他并未拒绝府中每日送来的精致膳食与蕴含灵气的瓜果。这并非贪图口腹之欲,而是借此观察、适应这国公府内的规矩与节奏,同时也是一种不刻意彰显特殊的处世之道。
李梦瑶几乎每日都会跑来听竹轩。
有时是大大咧咧地直接闯进来,丢给他几瓶新找来的丹药,说是“库房里翻出来的,放着也是放着”;有时则会提着一个食盒,里面是她从厨房“顺来”的、据说是她最喜欢的几样点心,非要秦阳“尝尝鲜”;更多的时候,她只是跑来絮絮叨叨地说些府里的趣事,或是抱怨哪家的宴会无聊,哪个公子哥又在她面前献殷勤被她怼了回去。
秦阳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,偶尔在她追问“你说是不是很过分?”时,才会简短地应和一声,或是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。他发现,这位看似刁蛮任性的大小姐,心思其实颇为单纯剔透,爱憎分明,只是被保护得太好,显得有些不通世事。
这一日午后,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李梦瑶又跑来了,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册。
“喂,无赖,你看这个!”她将书册塞到秦阳手里,脸上带着几分得意,“这是我爹书房里关于南疆地理杂记的手抄本,里面好像提到了你们镇守府以前剿灭一个叫什么‘飞天族’的势力?你看看是不是真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