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武堂内,李隆升刚吩咐完暗中调查秦阳的事宜,那低沉的回音似乎还在梁柱间萦绕未散,殿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很快一个明快的声音传来:
“老爷!老爷!我听说梦瑶回来了?在哪儿呢?在哪儿呢?”
话音未落,一个身着鹅黄色锦缎宫装,云鬓微松,插着一支简单玉簪的美妇人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,容颜与李梦瑶有六七分相似,却更多了几分成熟风韵与活泼生气,正是镇国公夫人——黄婉如。
李隆升一见夫人这般模样,威严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无奈,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额头,叹道:“夫人,稳重些。这是在镇武堂,莫要嚷嚷。”
黄婉如却不管这些,几步走到他面前,美眸圆睁,追问道:“人呢?我宝贝女儿人呢?这一回悄默声地跑出去,没伤着哪儿吧?”
“她没事,已经回揽月阁休息去了。你若想见她,自去揽月阁便是。”李隆升耐着性子回答。
听到女儿无恙,黄婉如明显松了口气,拍了拍胸口。但随即,她眼珠一转,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,凑近李隆升,压低声音问道:“她我自然是要见的。不过老爷,我……我还听说,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?身边还跟着一个……男子?”
李隆升眉头微蹙,看向自家夫人:“确有此事。一位朋友,暂住府中。你问他作甚?”
“哎哟我的老爷啊!”黄婉如见他这副不明所以的样子,忍不住跺了跺脚,语气带着几分“恨铁不成钢”的意味,“你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,怎么到了闺女的事儿上就犯糊涂呢?”
她伸出纤纤玉指,开始细数:“你想想,咱们家梦瑶,年方二八……哦不,这都过了二八,年过十八了!早就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!之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,京城里那么多青年才俊,王尚书家的公子,刘将军家的世子,我瞧着都不错,跟她提过多少次?可你闺女呢?不是嫌人家酸腐,就是嫌人家无趣,总说自己年龄还小,还没玩够呢!死活不肯点头!”
她越说越激动,双手比划着:“可现在呢?她居然!主动!带了一个!男子!回府!老爷,你品,你细品!这意味着什么?”
李隆升被夫人这一连串的话问得有些怔然,下意识地重复:“意味着什么?”
“意味着咱们闺女她——开窍了啊!”黄婉如几乎是喊出来的,脸上洋溢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喜悦,“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!她能主动往家领男孩子,这说明什么?说明这个男孩子在她心里不一般!说不定就是她自个儿瞧上眼了!”
李隆升看着自家夫人那闪闪发光的眼睛,以及脸上毫不掩饰的“我家有女初长成”的欣慰和八卦之火,只觉得一阵头疼。他揉了揉眉心:“夫人,切勿妄加揣测。那年轻人名叫秦阳,是南疆镇守府的一名黄使,与瑶儿算是共历患难,瑶儿带他回府,多半是出于义气与感谢,暂避风头而已。”
“共历患难?”黄婉如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,眼睛更亮了,“那就是生死之交喽?这情分可不一般!南疆镇守府的黄使?听着官职是不大,不过嘛,年轻人,重要的是潜力和人品!老爷,你见过了,那人相貌如何?品性怎样?家世可还清白?”
李隆升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住,无奈道:“相貌……尚可,算是端正。品性嘛,初见之下,沉稳有度,不卑不亢,能在万宝斋追杀下护着瑶儿脱身,胆识和本事应当不差。至于家世……还需查证。”
“听听!听听!”黄婉如抚掌笑道,“沉稳有度,不卑不亢,还有本事!这不比那些靠着祖荫、只会吟风弄月的纨绔子弟强多了?不行,我得去看看!”
说着,她转身就要往外走。
“夫人!”李隆升连忙叫住她,“你去作甚?莫要惊吓了客人。瑶儿刚回来,也让她安静休息片刻。”
黄婉如回头,丢给他一个“你放心”的眼神,笑道:“知道啦,我的国公爷!我就去看看,远远地瞧一眼,保证不打扰他们!总得让我这当娘的,先替闺女把把关不是?”
说完,也不等李隆升再说什么,便提着裙摆,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镇武堂,方向赫然是“听竹轩”那边。
李隆升看着夫人离去的背影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自己这夫人,出身将门,年轻时便是活泼跳脱的性子,嫁入国公府这么多年,虽为一府主母,在关键时刻能端庄持重,但这爱操心、尤其是爱操心女儿终身大事的性子,却是半点没改。
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舆图,但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。夫人方才的话,虽有些夸张,却也并非全无道理。瑶儿对这秦阳的态度,确实与对待以往那些追求者截然不同。
“秦阳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久久无言。
而另一边,黄婉如并未直接去“听竹轩”,而是先绕道去了厨房,亲自吩咐准备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上好的灵茶,然后才带着侍女,装作不经意散步的样子,朝着听竹轩的方向走去。
她心中盘算着,总要找个由头,名正言顺地见一见这个能让女儿“开窍”的年轻人,究竟是什么模样。
听竹轩内,秦阳正盘膝坐于榻上,双目微阖,周身有淡淡的灵气流转。《幽狱噬魔经》缓缓运转,配合着李梦瑶所赠丹药的药力,滋养着受损的经脉,炼化着体内残余的阴煞之气。后背那道乌黑的鞭痕,在清蕴丹药效下,颜色也淡去了少许,传来丝丝清凉之感。
他心无旁骛,全力恢复。身处这深似海的国公府,虽得一时安宁,但他深知自身实力才是根本。唯有尽快恢复至巅峰状态,方能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数。
就在他心神沉静之际,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轻柔的说话声,由远及近。
秦阳眉头微动,缓缓收功,睁开了眼睛。他的神识远超同阶,虽未刻意探查,但也感知到有人正朝着听竹轩而来。
不多时,院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,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:“秦公子可在院内?夫人命奴婢送来些茶点。”
夫人?秦阳心中微凛,立刻想到了李梦瑶的母亲,那位镇国公夫人。他不敢怠慢,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,起身打开了院门。
只见门外站着两名身着淡粉衣裙的侍女,手中捧着精致的食盒。而在她们身后,一位身着鹅黄宫装、容颜明媚、气质华贵中带着几分活泼的美妇人,正含笑打量着他,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。
正是黄婉如。
秦阳虽未见过她,但看其气度容貌,立刻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。他拱手行礼,姿态不卑不亢:“晚辈秦阳,不知夫人驾临,有失远迎,还望夫人恕罪。”
黄婉如脸上笑容更盛,心中暗自点头。嗯,模样确实端正,剑眉星目,鼻梁挺直,虽脸色因伤势略显苍白,但眼神清正明亮,身姿挺拔如松,自有一股沉稳气度。比起京城里那些油头粉面的世家子,瞧着顺眼多了。
“秦公子不必多礼。”黄婉如声音温和,示意侍女将食盒送进屋内,“听闻公子是瑶儿的朋友,又在外面帮了她,辛苦了。我备了些清茶点心,公子疗伤之余,可略作品尝,莫要嫌弃简陋。”
“夫人言重了,晚辈愧不敢当。多谢夫人厚爱。”秦阳侧身让开,请黄婉如入内。
黄婉如却并未进屋,只是站在院中,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这清幽的小院,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秦阳身上。“这听竹轩还住得惯吗?若有什么短缺,或是下人们伺候不周,秦公子尽管直言。”
“此处清静雅致,灵气充沛,是极好的休养之所。府中上下待晚辈甚为周到,并无任何不便。劳夫人挂心了。”秦阳应对得体。
“那就好。”黄婉如笑了笑,状似不经意地问道,“听老爷说,秦公子是南疆镇守府的人?年纪轻轻便已是黄使,真是年少有为。不知公子家乡是何处?家中还有些什么人?”
来了。秦阳心中明了,这是开始探问底细了。他神色不变,从容答道:“回夫人,晚辈确是南疆镇守府黄使。自幼在南疆长大,乃一介散修出身,承蒙塞王殿下不弃,收录麾下。家中……已无其他亲眷。”
他这番话半真半假,点明了自己的官方背景和受塞王赏识,隐去了合欢宗的出身,并将自己描述为无根无萍的散修,既解释了来历,也避免了过多追问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黄婉如眼中闪过一丝怜悯,但更多的是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。无父无母,散修出身,却能凭借自身努力在镇守府挣得黄使之位,更能护得自己那调皮女儿周全,此子心性毅力定然不凡。她非但没有看轻,反而对秦阳更高看了一眼。
“散修不易,秦公子能走到今日,想必经历了不少磨难。”黄婉如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感慨,“瑶儿那丫头,性子跳脱,这次在外面,没给秦公子添太多麻烦吧?”
“李小姐率真烂漫,聪慧机敏。此次若非她关键时刻出手相助,晚辈恐怕也难以脱身。”秦阳这话倒是发自内心,若非李梦瑶那枚雷火珠制造的时机,他即便能胜,也绝不会如此干脆,自身代价恐怕会更大。
听到秦阳夸赞自己女儿,黄婉如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。看来这年轻人,对瑶儿印象颇佳。
她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关于南疆的风土人情,秦阳皆是对答如流,言辞恳切,既不夸大,也不怯场,显得见识不俗。
一番交谈下来,黄婉如对秦阳的初步印象极好。沉稳、懂礼、有本事、不卑不亢,最重要的是,女儿对他似乎另眼相看,而他对女儿也颇有维护之意。
“好了,我就不多打扰秦公子休养了。”黄婉如见考察得差不多了,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,“公子安心在此住下,需要什么尽管吩咐。若是闷了,也可让瑶儿带你在这府里逛逛。”
“多谢夫人。”秦阳再次拱手相送。
黄婉如带着侍女款款离去,走到院门口时,又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院中、身姿挺拔的秦阳,越看越是满意,心中暗道:“模样、气度、本事都不差,虽然家世差了些,但若是瑶儿自己喜欢,倒也不是不能考虑……嗯,还得再观察观察,问问那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!”
待黄婉如走远,秦阳关上院门,回到屋内,看着桌上精致的点心和氤氲着灵气的香茗,微微摇头失笑。这位国公夫人的来意,他心中已有猜测,多半是害怕自己女儿误交匪类,才要亲自考察一番。不过,对方态度友善,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压力,反而让他对这镇国公府多了几分亲近之感。
他重新坐回榻上,收敛心神。当务之急,仍是恢复实力。至于其他,顺其自然便好。
而另一边,黄婉如离开听竹轩后,并未回自己的主院,而是脚步一转,径直朝着李梦瑶所住的“揽月阁”而去。她得好好问问自家这个不开窍则已、一开窍就带回个“惊喜”的宝贝闺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