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渐深,天气转凉。
朱曼娘虽身怀六甲,却依旧精神奕奕。
她正亲自指挥着宫人准备午膳的锅子。
铜锅锃亮,汤底是用老母鸡和火腿精心熬制的,奶白浓郁,旁边摆满了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、鲜嫩的菜蔬、爽滑的菌菇。
赵祯下朝后,信步而来,眉宇间带着淡淡倦意。
“官家来了?”朱曼娘见他进来,脸上立刻绽开温柔的笑意。
自然地替他解下略带寒意的外袍,“正好,锅子刚备好,天气冷,吃这个暖和。”
赵祯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,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。
见他虽笑着,却有些心不在焉,话也不多,朱曼娘也不多问,只细心布菜,将烫好的第一片羊肉蘸了酱料,放到他碗中。
蓉姐儿和昌哥儿也在座,两个孩子规矩学得很好,但曼娘并不拘着他们,饭桌上偶尔也会说笑几句。
没有刻板的“食不言”规矩,只有锅子升腾的热气和一家人围坐的寻常温暖。
赵祯渐渐松弛,眉宇间的倦意和烦闷也舒展开来,胃口也好了不少,连用了两碗。
饭毕,宫人悄无声息地撤去碗碟,奉上漱口清茶。
外面正午,有金色暖阳洒入。
赵祯有些困倦,想小憩片刻,却见朱曼娘拉着两个孩子起身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太医嘱咐,要多散散步,日后生产时能顺利些。”朱曼娘抚着隆起的肚子,柔声道,“官家歇着吧,让宫女和两个孩子陪妾出去走走便是。”
赵祯如何放心?虽有些倦意,还是站起身:“朕陪你一同。”
他亲自扶着曼娘的手,在宫苑中缓缓而行。
看着她圆润的腹部,关切地问道:“今日孩子可还乖?你感觉如何?太医来请过脉了吗?”
曼娘笑道:“孩子乖着呢,就是每日到了这个时候,晒着太阳,便要在里头伸伸手脚脚了。”
正说着,她走到一处小亭,刚坐下,便轻轻“哎呦”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?”赵祯立刻紧张起来。
“这孩子……动得厉害呢。”曼娘蹙眉,似嗔似喜。
赵祯忙俯下身,小心翼翼地将脸颊贴上那隆起的肚皮。
刚一贴上,便感到一阵强有力的踢蹬,力道之大,让他脸颊都有些微疼。
但他不怒反喜,抬起头,满脸都是激动笑意:“好小子!力气真大!定是个健壮的!”
昌哥儿好奇地凑过来,扒着母亲的膝盖,眼巴巴地问:“娘亲,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啊?我想跟他玩!”
赵祯和朱曼娘相视而笑,蓉姐儿也抿着嘴乐。
正当这时,一个娇脆却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插了进来:
“都还没出生呢,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弟弟?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福康公主徽柔正牵着一岁多的弟弟最兴来路过。
赵祯许久未去苗娘子处,徽柔心中本就积了委屈,远远看见父亲对着那女人的肚子如此亲昵欢喜,更是醋意翻涌,一时冲动便顶了一句。
旁边的嬷嬷吓得连忙拉了她的衣袖一下。
徽柔噘着小嘴,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。
赵桢眉头微皱,脸上笑意淡去。
朱曼娘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,立刻轻轻反握住他的手,以示安抚,然后脸上绽开笑容,对着徽柔招招手:“这位就是官家常提起的徽柔公主吧?果真漂亮得跟小仙女似的。来,让姐姐看看。”
她语气亲切自然,“蓉姐儿和你年岁差不多,日后得了空,你们可以一处玩。”
徽柔见爹爹沉默,只顾着和那女人还有她的两个孩子在一起,四个人就像一家人一般。
而且那女人看她还一副主人的姿态,更生气了,跺脚道:“谁要跟她玩!”
赵祯见女儿如此失礼,脸色沉了下来:“徽柔!不可无礼!”
徽柔向来受尽宠爱,何曾被爹爹如此当众呵斥过?
瞬间,金豆子就掉了下来,扭身哭着跑开了。
嬷嬷慌忙抱着最兴来行礼告退,追了上去。
赵祯看着女儿跑远的背影,眼中闪过一丝担忧。
朱曼娘善解人意地轻轻推了推他:“官家,公主年纪小,难免任性些,您快去看看吧,哄哄她便好了。”
赵祯闻言,回头看向朱曼娘。
日光下,她因有孕丰腴了些,脸庞却更显莹润光洁,眉眼间尽是温柔与包容。
他眼神柔和,想了想,对侍立一旁的张茂则道:“茂则,你去看看徽柔,好好劝慰,莫让她哭伤了身子。”
随即握紧了朱曼娘的手,“你一个人大着肚子在外头,朕不放心。本就是徽柔被朕惯坏了,失了礼数,岂能让你受着委屈,朕还去纵着她?”
她顺势依偎进赵祯怀里,仰起脸:“官家待妾真好。”
朱曼娘心中冷笑,她自然不会真把男人往外推。
苗心禾对她释放的善意,她记着,但在这深宫之中,共享一个夫君,哪有真正的朋友?不过是暂时没有利益冲突罢了。
她入宫,是为了自己前程,不是来交朋友的。
......
夜间,殿内烛火通明,赵桢和朱曼娘刚用过晚膳。
就在这时,内侍突然进来,躬身低声禀报:“官家,宫外递来消息,宁远侯府嫡子顾廷烨,午后递了牌子求见,说是为其母陈情。因官家此前吩咐午后歇息,未敢惊扰。如今人还在宫外候着,官家可见否?”
赵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,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淡去几分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,目光便转向了身旁的朱曼娘。
朱曼娘正捧着温水小口啜饮,闻言,微微一怔。
赵祯放下茶盏,语气平淡,听不出喜怒:“今天天色已晚,让他明日再过来吧。”
说完便沉默着,自顾自的喝茶。
心底说不清楚的酸涩感觉。
曼娘这是还对他念念不忘?
也是,他们都有了两个孩子......
朱曼娘察觉他的异常,暗暗失笑,让人带着两个孩子去休息,然后坐在赵桢身旁,柔软的手像一条小蛇钻进他手中。
轻轻地绕绕。
感觉到他身体僵硬,朱曼娘笑着靠近他耳边。
赵桢感到一股淡淡的体香的馨香萦绕鼻尖。
耳边的声音微哑:“官家,妾念念不忘的唯有......那一晚而已。”
那一晚慈云庵的边,萤火为证,月色为媒,蚀骨的滋味,他永不能忘。
赵祯看着曼娘染上红霞的莹润侧脸,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,目光柔软又幽深。
他突然有些后悔......
这个孩子来的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