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时未到,顾廷烨已整理好衣冠,肃立在宫门之外。
反复推敲着待会儿面圣时的措辞,如何求情显得合情合理,又如何自然而然地展现自己的才华与抱负。
得到通传后,他深吸一口气,随着引路内侍,走宫在道之上。
行至一处连接后宫与前朝的宫苑转角。
一位气质温婉、身着淡雅宫装的女子,牵着一个约莫八、九岁年纪的小姑娘迎面走来。
那小姑娘似乎正在闹脾气,小脸绷得紧紧的,眼圈还有些泛红,显然是哭过。
“姐姐!我说了不去就不去!我才不要去给那个女人道歉!她就是坏人!抢走爹爹的坏人!”女孩用力甩着母亲的手。
那温婉女子,脸上带着无奈,轻声斥责道:“徽柔,不可如此任性胡说!曼娘妹妹并非你口中所说的坏人。昨日确实是你失礼顶撞在先,爹爹训斥你也是为你好……”
曼娘?
顾廷烨脚步猛地一顿,心莫名地一跳。
曼娘?在宫里?!
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,几乎要失笑。
自己这是怎么了?
听到个相似的名字便如此敏感?
怎么会想到那个女人?
她此刻不知躲在哪个地方,想着如何用昌哥儿拿捏他、逼他就范吧?
她那样偏执的性子,卑贱的出身,怎么可能会进宫?
定是巧合,宫中妃嫔众多,有个把同名或名字相似的,也不稀奇。
引路的内侍见他突然停下,面露疑惑,出声催促道:“顾二公子?官家已在殿内等候,时辰不早,请快些随咱家走吧。”
顾廷烨猛地从瞬间的恍惚中挣扎回神,强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感觉,跟上内侍。
身后那小女孩的抱怨声,隐约传来。
“......就是她抢走了爹爹……”
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头,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。
不可能!
绝不可能!
......
福宁殿内
赵祯端坐于御座之上,神情平静,目光深邃如古井。
他看着下方恭敬行礼的顾廷烨。
确实是身姿挺拔,相貌堂堂,确有几分宁远侯年轻时的英武之气。
然而,一想到昨夜曼娘那番对他的深情告白,再看着眼前这个和她相伴多年,让她受苦的男子,心底的不快和怒气又浮现出来。
“宁远候府顾廷烨,叩见官家。”顾廷烨依礼参拜,声音沉稳。
“平身。”赵祯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你求见朕,所为何事?”
顾廷烨起身,垂首敛目:“臣听闻家中母亲不慎言行无状,冲撞天颜,特来向官家请罪。母亲深知己过,日夜惶恐不安,闭门思过,恳请官家念其乃初犯,且年事已高,宽宥其禁足之罚,予其改过之机。”
他绝口不提诰命之事,那是官家恩典,非臣子可求。
赵祯闻言,手指在光滑的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,方才淡淡道:“小秦氏言语失当,冲撞宫眷,朕小惩大诫,已是看在宁远侯府历代忠良的份上。既然你亲自入宫来求情……”
他略一停顿,权衡了片刻,“罢了,即日起,解除她的禁足便是。望她日后谨言慎行,莫要再生事端。”
顾廷烨心下微微一松,至少第一步目的达到了。
他连忙躬身,语气恳切:“臣代母亲,叩谢官家恩典!”
“嗯,”赵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,目光落在顾廷烨身上,带着审视,“你父亲去世已有一段时日,你大哥廷煜……”
他顿了顿,“朕知他体弱多病,难堪大任。你作为侯府嫡子,如今也已归京,日后于家于国,有何打算?”
顾廷烨知道关键时刻来了,精神一振。
缓缓将胸中对于边关防务、漕运利弊等方面的一些见解,条理清晰、引经据典地阐述出来。
他本就有些真才实学,只是往日被纨绔名声所累,此刻有意表现,言辞恳切,剖析入理,倒也确实展现出了不凡的见识与抱负。
赵祯静静听着,眼中偶尔闪过一丝讶异。
此子确非池中之物,所言颇有见地,若能磨去棱角,沉淀心性,倒是个可造之材。
欣赏虽然欣赏,但那点不快又微妙地加深了一层。
若此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,曼娘当初跟着他,尚可说是年少无知,遇人不淑,可他既有些才干抱负,却让曼娘那般灵秀的女子受尽委屈而无名无分,甚至最终携子离去,岂非更是品性有亏,凉薄寡恩?
曼娘如今跟了自己,才知道何为真心疼爱,何其幸运!
待到顾廷烨陈述完毕,殿内陷入一片寂静,落针可闻。
赵祯沉吟良久,方才缓缓开口:“你之才学抱负,朕今日听你一番言论,已大致知晓。按祖宗规制,你是宁远侯府嫡子,你大哥廷煜又缠绵病榻,这爵位,由你继承,本是顺理成章……”
顾廷烨心头一热,一股强烈激动涌上,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。
然而,赵祯话锋陡然一转:“然,朕观你年岁已长,却尚未成家,中馈无人,后院不宁,如何能让人相信你可持身以正、齐家治国?心性未定,家中尚无贤妻辅佐、执掌中馈,便妄谈重任,为时过早。朕看,你还是先回去,收敛心性,好生成家立业。就让你母亲为你尽快寻一门家风清正、德行贤淑的妥当亲事,年前便把婚事办了吧。待你成家立室,心性沉稳之后,再论其他不迟。”
年前?!
如此仓促,京中但凡有些根基人家,谁现在会把精心培养的嫡女匆促嫁给他这个声名狼藉,功业无成的侯府子弟?
这分明是打压!
顾廷烨脸色变得有些苍白。
官家既然认可他的才华,知晓大哥病弱,侯府指望他,为何这般!
电光火石之间,他猛地想起了方才在宫道转角听到的那对母女的对话。
难道……难道刚刚说的那个真的就是……朱曼娘?!
不!
他还是不愿相信!朱曼娘那女人,对他执念那般深,怎会……怎会……可若不是她,官家为何独独对他如此苛刻?
小秦氏究竟冲撞了谁,会引来如此大的怒火?
他死死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