宥阳,漕帮分舵。
江水浑浊,奔流不息,顾廷烨负手立于码头,望着往来船只。
他来宥阳投奔漕帮,目的是借助漕帮消息灵通之便,暗中寻访朱曼娘和被她带走的一双儿女。
“公子,还是没昌哥儿和蓉姐儿的消息。”石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。
顾廷烨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底是冰冷的怒气。
朱曼娘……这个心机深重的恶毒女人!
她带走我的昌哥儿,不就是想捏着我的命脉,逼我给她名分吗?
她一个戏子出身,哪来那么大的底气,非要当我宁远侯府的正室夫人!
他想起往日种种,朱曼娘在他面前总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。
也是她泪眼盈盈地说只求陪伴,不求名分。
可背地里,却一次次算计,甚至胆大包天到气晕余老太太!
他当初真是瞎了眼!
都说了,会给她找个宽厚的主母,保他们母子一世富贵无忧。
她偏要贪心不足,搅风搅雨!
如今倒好,害得他声名狼藉!
顾廷烨愤愤地一拳捶在旁边的木桩上。
他如今内外交困,外有朱曼娘携子逼宫,虎视眈眈;内有他那慈爱了二十年的继母小秦氏,处心积虑地捧杀算计,只为给她亲生的儿子铺路。
顾廷烨叹了口气,疲惫地揉了揉眉心,突然想到了一个人。
几日前,他在这宥阳江上救起了遭遇水贼、跳水逃生的盛家六姑娘明兰。
那姑娘,虽为庶女,通身气度却沉静通透,让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。
若是她……
盛家虽是清流,门第不如侯府,但那姑娘是盛老太太亲手养大的,听说持家是一把好手。
若是她嫁给自己,以她的心性和手段,或许真能应对他那摊烂账,能辖制住小秦氏,甚至……拿捏住朱曼娘?
脑海中浮现出盛明兰那张俏丽的圆庞,以及她转身离去时的背影,顾廷烨心头莫名一动。
而且,他看着她也挺好生养的……
这念头一起,顾廷烨感觉脸有微微热意。
就在这时,石头的兄长,面色凝重地疾步而来:“顾二公子,汴京侯府传来急信,出大事了!”
顾廷烨心头一凛,瞬间将所有旖旎念头抛诸脑后:“何事?”
“说是尊府夫人,不知因何故触怒了官家,如今被禁足府中,连诰命都被褫夺了!”
“什么?”顾廷烨霍然起身,满脸的难以置信,“母亲?她一个深宅妇人,平日里最是谨慎,向来会经营名声,如何能得罪官家到如此地步?”
他追问细节,来人却也说不出了所以然,只道消息确凿,如今汴京已是传得沸沸扬扬。
顾廷烨心念电转,震惊过后,一股兴奋涌上心头。
小小氏触怒官家,对侯府自是危机,但对他而言……或许是个机会?
侯府如今势微,那些人想必惶惶不可终日,他此时回去……
他不再犹豫,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:“石头,汴京突变,我必须立刻回去一趟。寻访昌哥儿之事,还要劳烦漕帮的兄弟们多多费心,一有消息,立刻快马报我!”
石头拍着胸脯,语气坚定:“公子放心,我一定盯紧了,就算把大宋翻过来,也帮您找到小公子!”
顾廷烨点头,不再多言,简单收拾行装,便快马加鞭,赶往汴京。
......
数日后,汴京,宁远侯府
风尘仆仆的顾廷烨勒马停于宁远侯府门前。
昔日车水马龙的侯府,此刻门庭冷落,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显得灰扑扑的,透着一股萧索之气。
他沉着脸,推开那扇沉重的府门。
踏入府中,沿途遇到的仆役皆面色惶惶,见到他回来,如同见了救星,眼神中带着期盼,却又不敢多言。
哪还有半分往日的煊赫。
他无心与其他房头的族人周旋,径直走向小秦氏居住的院落。
院门外守着的婆子见是他,犹豫了一下,并未阻拦。
院内景象却出乎他的意料。
时值深秋,草木凋零,更添几分凄清。
小秦氏却并未如他想象般憔悴癫狂。
她穿着一身素净常服,靠在一张梨花木摇椅里,怔怔地望着秋日高远的天空,眼神空茫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听到脚步声,她缓缓转过头。
当看清是顾廷烨时,她脸上非但没有惊惶愤怒什么情绪,反而漾开一个笑容。
顾廷烨被她笑得心里发毛,眉头紧锁。
莫不是刺激太大,疯了?
“母亲,”顾廷烨沉声开口,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我才离京多久,您如何会开罪官家,落到如此境地?若真做错了什么,还需如实告知于我,儿子方能想法周旋,助侯府度过此次难关。”
小秦氏收敛了笑意,走上前,轻轻拉住顾廷烨的衣袖。
“二郎,你回来了。”她眼圈微微泛红,哽咽,“娘是一时不察,言语间不慎,认错了官家新晋的一位宠妃,言语间多有失当,这才惹得官家震怒。”
顾廷烨闻言,心下稍定。
若是冲撞妃嫔,虽也是大不敬之罪,但比起干涉朝政、结党营私等事,总算还留有余地,并非不可挽回。
或许,他正可借此机会,展现能力,重振侯府声威。
他刚欲开口细问是哪位宠妃,又如何冲撞,小秦氏却不等他发问,继续说:“二郎,娘之前是想差了,做错了许多事。可娘从小将你带大,这份情谊,不是假的啊。如今我被禁足府中,诰命被夺,在这汴京城里,早已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,娘这心里,真是比死了还难受……”
她紧紧攥着顾廷烨的衣袖,恳求道,“你去求见官家,替娘说说情,哪怕只是解除这禁足,让娘能出这院子喘口气,可好?娘实在是没脸见人了。”
顾廷烨心绪复杂难言。
他对小秦氏残存的温情,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斩断。
他皱紧眉头,分析道:“母亲,并非儿子推脱。您也知道,大哥先前陷害,我需五十岁方能参加科举。如今我无爵无官,白身一个,以何身份、何理由求见官家?只怕连宫门都进不去。”
小秦氏暗中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,剧烈的疼痛让她泪珠落得更急:“你是侯爷嫡子,侯爷刚刚过世,你以孝子身份求见,陈情家事,官家念及旧情,不会不允的。”
她心中却是冷笑。
顾廷烨心中疑窦丛生,警惕心起:“你就不怕我见了官家,凭借胸中所学,得了官家青眼?大哥体弱,难当大任,侯府后继无人,官家或许会考虑让我顺势袭了这爵位。那你与你儿子廷炜的多年筹谋,岂非尽付东流?”
小秦氏身子摇摇欲坠:“二郎!我很小就嫁给你父亲,他心里只有我姐姐,我被冷落,幸好有你,当时初初见到你,还是个奶团子,玉雪可爱,我把你带大,在这深宅大院里,只有我们母子是真心相依为命的啊!你小时候被老爷追着打骂,总会毫不犹豫地躲到我身后,你那时是真心当我作母亲的,我……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亲儿看待?”
她话语半真半假,说到自己眼神也恍惚了一瞬。
但那丝恍惚如同蜻蜓点水,转瞬即逝。
她用帕子拭着泪,肩膀耸动,哽咽道:“我只是个继室,没有丈夫宠爱,娘家东昌侯府也已败落,我只是太害怕了,才会行差踏错,经此一事,娘算是想明白了,这个家,终究还是要靠你这样有担当的主事人才能撑起来啊!若官家真能发现你的才华,让你袭爵,娘只会为你开心!”
顾廷烨捧得有些飘飘然,紧绷的心防不由自主地松动了几分。
或许……经此大变,她真的幡然悔悟了?
或许这真是他顾廷烨挣脱桎梏、重振门楣的绝佳机会?
毕竟,大哥廷煜的病弱是事实,侯府除了他,还有谁能指望?
他抿了抿嘴唇,最终点了点头:“好,我明日便递折子求见官家。”
小秦氏低下头,掩去眼底得逞的寒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