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透,麦生就揣着个油纸包往河滩跑。露水打湿了他的布鞋,草叶上的寒气钻进裤脚,他却跑得飞快,手里的油纸包被攥得皱巴巴的——里面是春杏刚蒸好的红糖糕,说好要给第一个看见棉花开花的人吃。
棉田在晨雾里像浸在水里的墨画,荆条架的轮廓影影绰绰。麦生屏住呼吸钻进垄沟,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棉苗,忽然在系着红布条的那棵苗前停住脚——暗绿色的花苞已经绽开,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,像只展翅的小蝴蝶,花瓣边缘还沾着晨露,在微光里闪着珍珠似的光。
“开了!真的开了!”麦生的喊声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,他蹲下身,鼻尖几乎贴着花瓣,能闻到股淡淡的甜香,比枣花清,比槐花柔,像裹了层露水的蜜。
哑女提着竹篮赶来时,正看见麦生对着棉花花傻笑。她放下篮子凑过去,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,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。她从篮里拿出个小陶罐,往花根边浇了点清水,又比划着“这花要开三天”,第一天粉,第二天白,第三天就谢了,得趁这时候让蜜蜂来传粉。
春杏和小虎扛着农具走来,老远就听见麦生的笑声。“看来是赶上了,”春杏笑着说,往花前一站,仔细打量着,“花瓣厚实,花蕊饱满,是朵好花,准能结个大棉桃。”她从麦生手里拿过红糖糕,掰了块递给哑女,“诺,说好的彩头,第一个见花开的,先吃。”
小虎则蹲在花旁,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:“这朵花得做个记号,等结了棉桃,看看是不是真能长到拳头大。”他往麦生手里塞了根柴禾棍,“去,把周围的杂草拔了,别让草抢了养分。”
麦生握着柴禾棍拔草,眼睛却总往棉花花上瞟。花瓣在晨光里慢慢舒展,像小姑娘睡醒了伸懒腰,粉色渐渐变浅,透出点白,花蕊上的露珠滚下来,落在叶瓣上,“嗒”地一声,像在数着时辰。
日头升高时,张叔拄着拐杖来了,烟袋锅在手里转着圈。“我就说今晨会开,”他笑着蹲下身,用烟袋锅轻轻拨了拨花瓣,“这花性急,见了点暖光就肯露脸。”他往远处望了望,“你们看,那边的蕾也快了,不出三天,这棉田就得成花的海洋。”
麦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,果然见不少花苞的蕾尖裂开了小口,像憋不住笑的嘴。他忽然发现有只蜜蜂“嗡嗡”地飞来,落在第一朵棉花花上,后腿沾着金粉,钻进花蕊里就不出来了。“蜜蜂来啦!”他小声喊,生怕惊走了这传粉的功臣。
“这就对了,”春杏摘了片棉花叶,擦了擦手上的泥,“蜜蜂采了蜜,就能把花粉带到别的花上,这样每朵花都能结棉桃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得去李婶家借个蜂箱来,放在田埂边,让蜜蜂住得近些。”
小虎扛着锄头往李婶家走,麦生和哑女则守着第一朵棉花花,看蜜蜂进进出出,看花瓣的粉色一点点褪成白。哑女从篮里拿出块粗布,给麦生擦了擦额角的汗,又比划着“这花谢了就结果”,像变戏法似的从篮底摸出颗野草莓,塞进他嘴里。
酸甜的汁液在舌尖散开,混着棉花花的甜香,麦生忽然觉得,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野草莓。他看着哑女眼里的笑意,看着春杏在远处给棉苗松土,看着张叔在田埂上慢悠悠地抽烟,忽然明白,这第一朵棉花花,开的不只是花,是所有人的盼头——从撒种时的小心翼翼,到追肥时的仔细,再到搭支架时的用心,终于盼来了这抹粉白。
午后,风带着暖意掠过棉田,第一朵棉花花已经完全变白了,像片落在叶上的云。麦生数了数,又有三朵花绽开了,粉白相间,在绿海里格外惹眼。蜜蜂越来越多,“嗡嗡”声像支热闹的歌,绕着花丛打转。
“该给花根追肥了,”春杏提着陶罐过来,里面是发酵好的豆饼水,“这时候补点肥,花谢后结的棉桃才够壮。”她往麦生手里塞了个小瓢,“你来浇这第一朵花的根,轻点,别溅在花瓣上。”
麦生舀起瓢水,顺着根须慢慢浇下去,看着肥水渗进土里,仿佛能看见根须在下面使劲吮吸。他忽然觉得,这朵花像个懂事的孩子,知道大家盼着它结果,就拼命地舒展花瓣,吸引蜜蜂,积攒养分,一点都不偷懒。
夕阳西下时,第一朵棉花花的花瓣开始微微收拢,粉色彻底褪尽,变成了纯净的白。麦生回家前,特意往花旁插了根细竹枝,像给它立了个小旗杆。“明天我还来看你,”他小声说,像在跟朋友告别。
晚风拂过棉田,新开的棉花花在风里轻轻晃,甜香漫得很远。麦生回头望,只见暮色中的棉田像铺了层碎雪,第一朵白花在其中闪着柔和的光,像个温柔的约定——等着吧,用不了多久,这里就会挂满沉甸甸的棉桃,把所有的期盼,都酿成白花花的甜。
他摸了摸兜里剩下的半块红糖糕,甜香混着棉花花的气息,心里踏实得像揣了块暖玉。原来最动人的风景,从来都不是凭空出现的,是一分分的汗水,一天天的等待,才让这第一朵棉花花,开得这样让人欢喜,这样让人觉得,所有的辛苦都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