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在棉苗的叶瓣上凝成细碎的银珠,麦生蹲在垄沟边,鼻尖几乎要碰到叶腋间的花苞。那些绿蕾比昨日又鼓胀了些,顶端泛出点浅红,像小姑娘羞红的脸颊。“快开花了吧?”他对着花苞小声说,指尖轻轻碰了碰,软乎乎的,像裹着层薄绒。
哑女提着竹篮走来,篮里装着刚剪的艾草,要往棉田边补插几束。她见麦生对着花苞发呆,便放下篮子,用指尖在蕾尖上点了点,又张开手掌比划着“明天准能开”,眼里的笑意比晨露还亮。
“真的?”麦生猛地抬头,睫毛上的露水掉在花苞上,“那我明儿天不亮就来!”他想起春杏说的,棉花开花时最娇贵,得趁晨露没干时授粉,结的棉桃才饱满。
春杏挎着个小陶罐过来,罐里是掺了草木灰的清水。“给花苞周围浇点水,”她往垄沟里倒着水,“别溅在蕾上,免得烂了。”她看着那些鼓胀的花苞,忽然说,“你看这蕾多像攒了股劲,就等着一鼓作气绽开呢,做人也得这样,憋着劲往前奔。”
小虎扛着锄头从河湾走来,裤脚沾着泥,肩上搭着条汗巾。“张叔说,今明两天准有雨,”他用汗巾擦了擦额角的汗,“得把棉田边的排水沟再挖深点,别让雨水淹了根。”他往花苞上瞥了眼,“这蕾长得扎实,看来骨粉没白浇。”
麦生跟着小虎去挖排水沟,小锄头在泥里“咚咚”刨着,带出的土块里还缠着棉苗的根须。“这些根长得真快,”他捡起块带根的土,“都钻到沟里来了。”
“根扎得深才好,”小虎说,“能吸着深层的水,天旱也不怕。就像人扎根在地里,日子再难也能熬过去。”他忽然往麦生手里塞了个野果,“尝尝,这是田埂边摘的山莓,酸中带甜,像这花苞,看着不起眼,等成熟了准好吃。”
日头升高时,排水沟挖得差不多了。春杏和哑女已经补好了艾草,棉田边又飘起淡淡的药香。麦生蹲在自己的两棵棉苗前,数着花苞的数量:“左边这棵有七个,右边的有八个!”他得意地对哑女说,“比中间那棵还多!”
哑女笑着点头,从篮里拿出块粗布,帮麦生擦了擦脸上的泥。她指着远处的柳树林,几只蜜蜂正绕着柳枝飞,比划着“蜜蜂也等着采花蜜呢”,又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,像是怕惊扰了即将绽放的花朵。
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,正看见麦生趴在地上,对着花苞数来数去。“这孩子,比伺候自家娃还上心,”他笑着对春杏说,“当年我种棉,也总这样盯着蕾看,盼着开花盼得夜里睡不着。”他往花苞上喷了点清水,“这水得用井水晒过的,温乎,不伤蕾。”
麦生赶紧问:“张叔,您说这花开出来,真是粉白色的?”
“可不是嘛,”张叔磕了磕烟袋,“刚开时是粉的,过两天就变白了,像撒了层雪。等花落了,就结出青桃,慢慢鼓起来,到秋天就裂开口,露出白花花的棉絮,那才叫喜人呢。”
中午歇晌时,大家坐在田埂的柳荫下吃干粮。麦生啃着春杏做的菜窝窝,眼睛却离不开那些花苞。他忽然觉得,这些鼓胀的蕾像藏了无数秘密,每一个都裹着个关于花开的梦,关于棉桃的梦,关于冬天暖被的梦。
“下午得给棉苗松松土,”春杏擦了擦手,“根周围的土板结了,透透气才能长得更旺。”她往麦生手里塞了把小耙子,“你负责你那两棵,轻点扒,别伤着根。”
麦生握着耙子,小心翼翼地给棉苗松土。土粒从根须间漏下去,露出下面白白的新根,像银线似的扎在土里。他忽然发现有棵花苞的蕾尖已经裂开道小口,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粉色花瓣,赶紧喊:“快看!这棵要开了!”
大家都凑过来看,那道裂口在阳光下像道微笑的嘴,仿佛随时会绽开。哑女从篮里拿出块红布条,轻轻系在这棵棉苗的荆条上,像给它系了个喜庆的标记。
夕阳西下时,棉田的花苞在暮色里泛着暗绿,蕾尖的红晕更浓了。麦生回家前,特意往那棵要开的花苞旁浇了点水,又对着它说:“明天见,可别偷偷开花不等我。”
晚风拂过棉田,叶瓣“沙沙”响,像在答应他的约定。麦生回头望,只见暮色中的棉苗立得笔直,鼓胀的花苞在叶间轻轻晃,像无数只攥紧的小拳头,攒着劲要在明天的晨光里,绽放出第一抹粉白。
他摸了摸兜里的山莓核,那是刚才特意留下的,打算埋在棉田边。心里忽然觉得,这花苞鼓胀的期盼,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,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盼头,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,开出满田的惊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