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雨来得急,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,噼里啪啦响得像在敲鼓。小虎正蹲在灶房修风箱,铁皮被他敲得叮当响,混着雨声,倒像支热闹的曲子。
哑女端着刚炒好的南瓜子走过来,往他手里塞了一把,又用布擦了擦他鼻尖沾的黑灰。火光映在她脸上,暖融融的,倒比灶膛里的火还让人心里踏实。
“歇会儿吧,雨大,风箱明天再修也不迟。”她声音温温的,像浸了水的棉絮。
小虎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接过她递来的粗瓷碗,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玉米粥。“没事,修好它,晚上烧炕能快些。”他喝了口粥,目光落在窗外——雨幕把远处的麦田糊成了一片模糊的绿,屋檐下的燕巢被雨打得湿漉漉的,几只老燕缩在巢里,把雏燕护得严严实实。
“你看那燕子,”小虎指给哑女看,“去年这时候,咱还在为它们能不能熬过寒冬犯愁呢。”
哑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嘴角弯了弯:“可不是嘛,你那会儿天天半夜爬起来看,说要给燕巢加层草帘,被我按住了才没去。”
小虎嘿嘿笑起来,挠了挠头:“那不是担心嘛。你忘了?有天夜里下冻雨,我听见巢里有雏燕叫得凄惨,愣是披了件单衣就往外冲,结果被你拽着后领拖回来,冻得打了三天喷嚏。”
哑女被他说得也笑了,眼里闪着光:“还说呢,后来还是我找了些旧棉絮,你踩着梯子,哆哆嗦嗦地往巢里塞,手都冻红了,偏说不冷。”
雨声渐密,像在耳边织了张网。两人坐在灶膛边的小板凳上,就着昏黄的油灯,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从前。
“还记得咱第一次一起去割麦不?”小虎往灶膛里添了块柴,火星子“噼啪”跳起来,“你那会儿才刚嫁过来,拿着镰刀的手都在抖,割了没半垄就把手指割破了,却硬撑着不肯说,血滴在麦秆上,红得刺眼。”
哑女的指尖轻轻划过手背,那里还留着道浅淡的疤。“还不是你催得紧,说要跟我比谁割得快。”她瞥了小虎一眼,眼里带着笑,“结果呢?你赢了又怎样,还不是笨手笨脚地给我包扎,把布条缠得像个粽子,最后还是我自己拆了重绑。”
“那不是急的嘛。”小虎有点不好意思,“看你流血,我心都揪紧了,哪还顾得上绑得好不好看。”
雨敲打着窗纸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,像在应和他们的话。哑女往小虎身边凑了凑,肩膀挨着肩膀,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暖意。
“刚认识你的时候,我总觉得你冷得像块石头。”哑女轻声说,“那天你去我家提亲,我躲在门后看,见你站在院里,背挺得笔直,跟我爹说话时脸都不红一下,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情愿。”
小虎低低地笑了,声音里带着点憨气:“哪能不情愿。第一次在镇上见你,你蹲在路边给个乞丐分馒头,阳光落在你发顶上,亮得晃眼。我就想,这姑娘心上,跟她过日子,准踏实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那天跟你爹提亲,我手心全是汗,生怕他老人家不答应。你不知道,我在院里站了半个时辰,腿都麻了,偏要装得镇定,就怕被你看出来我紧张。”
哑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软软的。她想起那天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袖口磨破了边,却站得稳稳的,眼神亮得很。原来那份镇定背后,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紧张。
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,小虎添了根柴,又说:“有年冬天你生重病,烧得迷迷糊糊,嘴里总念叨要吃山里的野栗子。我揣着把柴刀就进了山,雪没到膝盖,走一步滑三步,好不容易找到棵栗子树,爬上去敲了半袋,回来时冻得说不出话,手被树枝划得全是口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哑女的声音有点哽咽,“你把栗子煨在灶膛里,自己冻得缩在炕角发抖,却非要等我醒了才肯睡。我醒来看见你冻得发紫的嘴唇,心里……疼得厉害。”
小虎握住她的手,她的手微凉,他用掌心紧紧裹住,慢慢搓着。“傻丫头,疼啥。你是我的人,我不疼你疼谁。”
雨声渐渐小了,变成细密的雨丝,缠缠绵绵地落在窗上。油灯的光晕里,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交叠在一起,像幅浸了暖意的画。
“小虎,”哑女抬头看他,眼里像落了星子,“咱以后,还像这样好不好?不管下多大的雨,不管过多少年,都守着这灶台,守着这院子,守着彼此。”
小虎用力点头,把她的手攥得更紧:“好。咱还要看着麦子一茬茬熟,看着燕子一代代飞回来,看着咱的娃长大,再教他们割麦、修风箱,就像咱现在这样。”
灶膛里的火映着两人的脸,暖得能焐化窗外的雨。雨声里,仿佛能听见岁月流淌的声音,不急不缓,带着麦香,带着燕鸣,带着这对寻常夫妻的体温,慢慢淌向很远很远的将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