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合院的晨光被老槐树筛成碎金,何雨柱蹲在井台边洗脸,铜盆里的水晃着他皱起的眉头。易中海拎着铁皮饭盒从东屋出来,饭盒上“易中海”三个红漆字褪得只剩半截,边角蹭着层油垢——这饭盒跟了他十年,从公私合营前的饭庄到如今的钢厂食堂,漆皮掉了又补,补了又掉。
“柱子,忙着呢?”易中海堆起笑,旱烟袋在裤腰上敲得啪啪响,“昨儿听你三大妈说,雨水送你师傅家了?”
何雨柱擦了把脸,毛巾蹭过嘴角的疤——那是去年在鸿宾楼后厨被滚油烫的。他看见易中海往自家西厢房瞅,门框上还贴着雨水歪歪扭扭的毛笔字“好好学习”,墨色褪成浅灰,像块揭不掉的旧膏药:“嗯,李师傅老伴儿喜欢孩子,说接过去住些日子。”
易中海“哦”了声,指尖敲了敲饭盒盖,铁皮发出清脆的响:“孩子不在,那西厢房空着也是空着……”话没说完,何雨柱已经猜到他要说啥——打从何大清丢下儿女跑了,这院子里盯着何家房子的眼神,就没断过。
“一大爷,您有事直说。”何雨柱把毛巾往绳上一搭,晾衣绳晃了晃,带落几片槐花,“我这儿没绕弯子的习惯。”
易中海干咳两声,烟袋锅子在掌心碾出个红印:“是这么回事儿,东旭相了个对象,姑娘是纺织厂的临时工,人长得周正,就是……”他故意顿了顿,瞅着何雨柱的脸色,“贾家你也知道,就那两间房,东旭要是成了亲,总不能跟爹妈挤一屋吧?”
何雨柱挑眉:“所以呢?”
“所以啊,”易中海往前凑了凑,压低声音,“雨水那屋反正空着,要不先借给东旭应个急?等他成了亲,腾出房来,再还给你。都是一个院子里的街坊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你说是不是?”
借?何雨柱差点笑出声。他想起三年前,何大清刚走那会儿,贾家天天来“帮衬”,今天借半瓢棒子面,明天顺走两把煤球,末了贾张氏还撺掇易中海说“柱子年纪小,管不了房子,不如交给一大爷代管”。要不是他攥着房契躲了三天三夜,怕是这会儿连炕都没地儿睡。
“一大爷,”何雨柱抱起铜盆,盆底还凝着层没冲净的皂角沫,“我爸走的时候说了,这房子是给我和雨水留的根儿。您说借房给东旭相亲……”他忽然笑了,眼神里带着股子冷,“那要是相亲成了,人家姑娘问起房子,说是借的,能成么?”
易中海的脸涨成猪肝色,烟袋锅子在裤腰上磕得更响:“柱子,你这孩子咋这么死脑筋?先把亲说成了,往后房子的事儿……”“往后?”何雨柱打断他,“往后东旭要是转正了,分了钢厂的公房,这房子是不是就‘忘了’还?还是说,等我想接雨水回来,得跟贾家打官司要房?”
井台边的风忽然凉了些,槐树叶沙沙响着,像在替易中海尴尬。老槐树的影子落在易中海身上,把他的背压得更驼了——当年在饭庄当大师傅时,他可是腰杆笔挺的,连掌柜的都得喊他一声“易师傅”。
“柱子,不是一大爷说你,”易中海换了副语气,带着几分长辈的教训,“做人不能太计较。你爸走了,院子里谁没帮衬过你?现在东旭有难处,你伸把手,往后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……”
“帮衬?”何雨柱忽然转身,铜盆里的水晃出边沿,溅在青石板上,“我爸走那年,雨水发高热,我去借半块退烧药,您说‘药引子得用红糖’,可您家糖罐就摆在窗台边。后来还是李师傅掏了五分钱,让我去药铺抓了副便宜药。”
易中海的嘴张了张,没说出话来。他想起那年冬天,何雨柱抱着雨水在院子里哭,小脸冻得发紫,自己确实没敢开门——家里的红糖是留着给孙子下奶的,那会儿粮票紧张,半块糖也是金贵物。
“柱子,旧事不提了,”易中海摆了摆手,像要挥走那些尴尬,“咱说眼下的事儿。你要是觉得借房不合适,租也行!一大爷给你出租金,一个月……”他咬了咬牙,“一个月三万块,咋样?”
三万块?何雨柱差点没笑出声。这年月,一块酱豆腐才五分钱,三万块旧币也就相当于新币三块钱,够买半袋棒子面的。他想起上周在黑市看见的房价,西厢房这种带小窗的屋子,一个月租金少说也得十万旧币,易中海这价,跟白嫖没啥区别。
“一大爷,”何雨柱把铜盆往井台上一放,盆底磕出个小坑,“您要是真心想帮东旭,就跟贾婶儿说说,把缝纫机先买了——人家姑娘相亲,头回上门看见屋里连个响器都没有,能成?”
易中海的脸色更难看了。他当然知道贾家买不起缝纫机,一台“飞人”牌缝纫机得一百多块,贾东旭一个学徒工,每月工资才十八块,除去吃喝,哪儿攒得下这钱?可他没法说,只能干笑两声:“缝纫机那是大件儿,得攒攒……”
“攒?”何雨柱挑眉,“等攒够了,姑娘早嫁别人了。再说了,”他指了指易中海的铁皮饭盒,“您老每月工资三十六块五,攒了这么多年,怕是比贾家宽裕些吧?咋不先借东旭买缝纫机?”
这话像根细针,猛地扎进易中海心里。他攥紧饭盒,指节捏得发白——老伴儿天天念叨“给解放攒彩礼”,孙子的尿布都是用旧布改的,哪儿舍得掏出一百块给贾家买缝纫机?
“柱子,你这孩子,咋这么不懂事?”易中海恼了,旱烟袋在井台上敲得咚咚响,“我这是替你着想!你一个大小伙子,守着两间房,传出去说你‘抠门’‘不近人情’,以后咋说媳妇?”
何雨柱没接话,低头盯着井里的倒影——水里的人穿着洗得泛白的蓝布衫,领口磨出毛边,可腰杆挺得笔直,比老槐树还直。他想起李保国说的“人活一口气,别让别人把腰杆压弯了”,忽然觉得心里透亮。
“一大爷,”何雨柱捡起毛巾,往脖子上一搭,“房子我不租,也不借。您要是觉得我‘不懂事’,随您说去。反正我就记着我爸的话——房子是根,根要是没了,人就飘了。”
说完,他拎起铜盆往屋里走,鞋底碾过槐花,碾出星星点点的白。易中海站在井台边,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觉得这孩子跟以前不一样了——以前的傻柱,听见“一大爷”三个字就低头,现在却敢梗着脖子说话,眼里还闪着股子狠劲。
“行,行,”易中海嘟囔着,转身往院外走,饭盒在手里晃得厉害,“好心当成驴肝肺,以后有你后悔的!”
何雨柱没回头,推开屋门时,看见窗台上摆着雨水的布娃娃,歪着脑袋瞅着他,嘴角还沾着块没擦干净的槐花蜜——那是上周李保国老伴儿给雨水买的。他忽然笑了,伸手摸了摸布娃娃的小辫,心里暖暖的:房子在,根就在,管别人怎么说呢。
这一天的四合院,跟往常没啥两样。三大妈蹲在槐树下择菜,跟王秀娥念叨“易中海大清早的跟柱子吵吵”;贾张氏系着花围裙在厨房炖肉,香味飘出来,引着小当扒在门框上咽口水;何雨柱拎着帆布包去上班,路过贾家时,听见贾东旭在屋里嘀咕“没房子咋相亲”,嘴角扯出个冷笑——有些人啊,总想着占别人的便宜,却忘了,这世上最金贵的东西,从来不是一间房、几张票,而是自己心里的那杆秤。
傍晚下班时,何雨柱绕到李保国家接雨水。小姑娘穿着新做的粉布衫,辫梢别着朵野茉莉,看见他就蹦蹦跳跳跑过来,手里攥着块烤红薯:“哥,李奶奶说,明天带我去买花布,给我做新衣裳!”
何雨柱蹲下身,替她擦掉嘴角的红薯瓤,指尖触到她热乎乎的小脸:“咱不要花布,让李奶奶留着自己用。”“不嘛不嘛,”雨水晃着他的手,“李奶奶说,我是她的‘心头肉’,就得穿花布衫!”
看着妹妹眼里的光,何雨柱忽然觉得,就算把四合院的房子全给了别人,只要妹妹在,家就在。他想起易中海说的“不懂事”,忽然笑了——有些事,懂的人未必活得明白,不懂的人,却守着最真的东西。
这一晚的四合院,灯一盏盏亮起来。易中海坐在东屋炕上,听着老伴儿唠叨“柱子不懂事”,手里的旱烟袋冒着火光,忽明忽暗。他忽然想起何大清走那年,柱子抱着雨水在槐树下哭,小身子抖得像片落叶——那会儿他要是伸把手,是不是今儿个柱子就会把房子借给他?
可这世上,没有“要是”。就像何雨柱攥着房契躲在煤棚里的那个晚上,就像易中海看着糖罐没开门的那个冬天,有些事,一旦错过了,就再也补不上了。
夜风裹着槐花吹进窗户,落在何雨柱的枕头上。他摸着床头的房契,听着窗外的蝉鸣,忽然觉得心里踏实——房子在,妹妹在,师傅在,就够了。至于那些算计、那些唠叨,随它去吧,反正他何雨柱,再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傻柱了。
毕竟,有些东西,比一间房重要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