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枫林涧那惊魂一箭后,我肩胛下的伤痕虽已平复,但楚晏眼底那抹未能护我周全的沉痛与后怕,却似乎并未完全散去。他并未多言,只是行动上愈发缜密。除了明面上愈发频繁的探望和那些悄然送入我府中的“小玩意”,我隐隐感觉到,身边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。
那影子气息极淡,行动如风,若非我这些年暗中锻体,五感远超常人,加之系统对周遭环境的敏锐扫描,几乎难以察觉他的存在。他就像一道无声的屏障,融入了国公府的日常,藏匿在树影墙垣之间。
我知道,这是楚晏的心腹暗卫,名唤泷飞。他将其放在我身边,用意不言自明——弥补上次的“失职”,确保类似枫林涧的意外绝不再发生。
起初,我还有些不习惯。毕竟谁也不想时刻活在他人的监视之下,即便这监视出于保护。但渐渐地,我发现泷飞的存在,更像是一道安心的保障。他从不打扰我的生活,只在某些我认为“安全”的独处时刻,或是外出时,才会隐约感受到那道专注而警惕的视线。
直到咏雪诗会之后。
诗会之上,我一鸣惊人,挫了祝瑶的锐气,也引来了不少欣赏与探究的目光。其中几位世家公子的表现尤为明显,或是借探讨诗作主动攀谈,或是目光流连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。我当时并未多想,只当是寻常交际。
然而,这几日,我却敏锐地察觉到,泷飞“出现”的频率,似乎比往常高了些许。并非刻意显露,而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,更清晰了。甚至有一次,我在后院练习系统提供的“静态调息法”时,隐约听到极高处的屋脊上,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、类似鹧鸪的啼鸣——那是泷飞与安王府传递讯号的方式之一。
心中隐隐有了猜测。
这日,楚晏照常前来“探病”。他坐在外间,与我隔着屏风说话,语气是一贯的清冷平稳,询问我伤势恢复情况,又说起朝中一些无关痛痒的趣闻。
然而,在他看似随意的闲谈中,却几次三番,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诗会。
“听闻那日诗会,郡主一首咏竹诗惊艳四座?”他端起茶杯,语气平淡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
“侥幸而已,当不得真。”我隔着屏风,细声回应。
“翰林院柳学士的孙女,似乎与郡主相谈甚欢?”他又问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。
“柳小姐才情斐然,于丹青一道见解独到,令人佩服。”
“哦?还有太常寺赵少卿家的千金,性子似乎颇为爽利?”他继续追问,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,但那问题却一个接一个,精准地指向了诗会上与我有所接触的几位。
我心中了然,面上却不露分毫,依旧温声细语地应答着。直到他看似随意地,提起了那位国子监祭酒家的公子。
“李祭酒家的公子,素以谦谦君子闻名,那日似乎也对郡主颇为……欣赏?”他说到“欣赏”二字时,语调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。
我甚至能想象出屏风那侧,他此刻定然是微微蹙着眉,那双清冷的眸子看似平静,底下却可能正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暗流。
果然……泷飞将诗会上的种种,事无巨细,都汇报给了他。连哪位公子多看了我几眼,与我说了几句话,都记录在案。
一股莫名的、带着点甜意的笑意险些冲破我的伪装。我连忙用帕子掩住唇,假意咳嗽了两声,才压下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嘴角。
“李公子学识渊博,只是就诗论诗,探讨了几句学问罢了。”我轻声解释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无辜。
屏风那头沉默了片刻。
随即,传来他放下茶杯的轻微声响。
“嗯。”他淡淡应了一声,听不出喜怒,“郡主伤势初愈,还需静养,不宜过多耗费心神应对这些无谓交际。”
这话听起来是关心,可那“无谓交际”四个字,怎么听都带着点……酸溜溜的味道?
我几乎能肯定,这位平日里运筹帷幄、冷静自持的安王世子,此刻定然是……吃味了。
想不到,他竟还有这样一面。
因为泷飞的汇报,因为那几个无关紧要的世家公子对我流露出的些许好感,他便这般……坐不住了?甚至不惜借着探病的名义,跑来这般拐弯抹角地“盘问”?
这与他平日里那副清冷孤高、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形象,反差实在太大。
我心里觉得好笑,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。他这般在意,是否正说明,我在他心中的分量,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重?
“世子说的是。”我从善如流,声音愈发柔婉,“琉璃省得的,日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,少参与这些场合,免得……平白惹人误会,徒增烦忧。”
我这话,带着点自我检讨,又隐隐点出了他的“烦忧”。
屏风那头又是一阵沉默。我几乎能听到他略显紊乱的呼吸声。
良久,他才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随即,便寻了个由头,匆匆告辞离开了。那背影,怎么看都带着点仓促和……狼狈?
看着他几乎是“落荒而逃”的背影,我终于忍不住,伏在软枕上,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原来,吃醋的安王世子,是这样的。
有点幼稚,有点别扭,却又……该死的可爱。
泷飞的汇报,似乎也不全是坏事嘛。
至少,让我看到了他冷静面具下,如此鲜活真实的一面。
这份因“暗卫情报”而引发的、带着酸意的小插曲,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糖,悄然融化,甜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