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渐浓,镇国公府庭院里的几株老柿子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,像一盏盏小灯笼,在日渐萧瑟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温暖。我的伤势已大好,除了肩胛骨在天气转凉时还会隐隐作痛外,行动坐卧与常人无异,只是那身“娇弱”的皮,依旧披得严严实实。
这日用过晚膳,一家人并未像往常那样各自散去。爹爹难得没有去书房处理军务,娘亲也慢条斯理地品着茶,没有起身的意思。哥哥萧铮更是罕见地没有跑去演武场,而是坐在我对面,眼神时不时地飘过来,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探究。
气氛……有点微妙。
果然,娘亲放下茶盏,用绣着缠枝莲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,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随意,却让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:
“琉璃啊,娘瞧着……安王世子近来似乎常来府上?”
我正小口吃着丫鬟剥好的蜜桔,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,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橘瓣送入口中,细嚼慢咽,才抬起眼,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乖巧:“嗯,楚世子心善,念着琉璃伤势,时常过来探望。也多亏了他寻来的那些医书和补身的方子。”
我刻意将他的到来归因于“心善”和“探病”,试图淡化其中可能蕴含的其他意味。
然而,我爹萧战却没给我蒙混过关的机会。他大手一挥,声音洪亮,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直率:“哎呀,夫人,跟闺女绕什么弯子!囡囡,爹就问你,你觉得楚晏那小子……人怎么样?”
“噗——” 我哥萧铮一个没忍住,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,连忙咳嗽掩饰,耳朵尖却悄悄红了,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。
我的脸颊也“轰”地一下烧了起来,拿着橘瓣的手指微微蜷缩。爹爹这话问得也太直接了!
“爹!” 我嗔怪地唤了一声,低下头,用帕子掩住半张脸,声音细若蚊蚋,“世子……世子自然是极好的。身份尊贵,学识渊博,待人……也温和有礼。” 我尽量用最客观、最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的词语来描述。
娘亲看着我那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的脑袋和通红的耳根,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,但语气依旧温柔:“是啊,安王世子确实是万里挑一的人才。娘瞧着,他对你……也颇为不同。前段时日你受伤,他几乎是日日不离,那份关切,娘都看在眼里。”
连娘亲都这么说!我感觉脸上的热度都能煎鸡蛋了。
哥哥萧铮终于缓过气来,清了清嗓子,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,眼神却依旧有些飘忽:“妹妹,哥没别的意思。就是……就是觉得那楚晏,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,但对你倒是没得说。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、或是仗着身份胡来的纨绔子弟强多了!” 他这话,意有所指,显然是将七皇子宇文赫之流排除在外了。
一家三口,六只眼睛,都聚焦在我身上。那目光里有好奇,有关切,有期待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郑重?
我捏紧了手中的帕子,心绪纷乱。他们为何突然如此直白地问起我对楚晏的感觉?仅仅是出于对女儿(妹妹)终身幸福的关心?还是……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?
联想到近来楚晏与我爹在书房密谈次数的增加,以及他们谈话时那凝重的氛围,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——
难道……他们是准备有什么动作了?是在为某些可能发生的变故,提前……探我的口风?或者说,是在为某种“安排”做准备?
这个认知让我的心猛地一紧,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。他们是在用他们的方式,尊重我的意愿,确认我的心意。他们不希望我是在懵懂无知或被形势所迫的情况下,接受任何安排。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不能再含糊其辞了。
我抬起头,虽然脸颊依旧绯红,但眼神却努力保持着镇定,迎上爹娘和哥哥的目光。声音依旧轻柔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认真:
“爹爹,娘亲,哥哥,” 我逐一看过他们,“楚世子……他很好。与女儿……也算志趣相投。他待女儿以诚,女儿……心中亦是感念。”
我没有直接说“喜欢”,但那“志趣相投”、“感念”以及提及他时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细微光彩,已经足够说明问题。
我看到爹爹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,娘亲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温暖,哥哥则别扭地转过头,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。
“好!好!感念就好!” 我爹一拍大腿,朗声笑道,那笑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微微颤动,“老子……我就知道我闺女有眼光!”
娘亲也笑着点了点头,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:“娘知道了。只要你觉着好,爹娘就放心了。”
哥哥虽然没说话,但那放松下来的肩膀和眼神里的支持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,便不再追问,转而说起了其他家常,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温馨。
但我心里明白,这场看似随意的家常问话,绝不仅仅是闲聊。
一定有什么事情,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正悄然酝酿、推进着。
而楚晏,无疑是这盘棋局中,与我命运紧密相连的关键一环。
他们对他的认可,对我心意的确认,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雨,提前夯实最基础的堡垒。
前路如何,尚未可知。
但有了家人的理解与支持,有了心中那份逐渐清晰的悸动,我忽然觉得,无论将要面对什么,似乎都有了更多的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