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来到了三个月,今天是新帝的登基大典,天色未明,午门至太和殿的御道两侧已陈设全副卤簿仪仗,旌旗蔽日,戟卫森然。礼部与仪宾府官员奔走其间,确认登基大典的最终流程——祭告、朝贺、颁诏,环环相扣,不容有失。
新帝于黎明前起身,在尚衣监侍奉下,换上十二章衮服,头戴十二旒冕冠。他先至奉先殿告祭列祖列宗,焚香叩首时,心中默念着对继承大统的誓言。随后,銮舆移驾天坛祭天,仪仗煊赫,钟鼓齐鸣。新帝亲手将写有即位祷文的玉版焚于燎炉,青烟直上,象征“君权天授,奉天承运”,告天仪式庄重完成。
辰时正刻,新帝升坐太和殿宝座。殿外丹陛大乐设而不作(因尚在先帝丧期),仅鸣静鞭三响,声震云霄。文武百官依品级鱼贯而入,紧接着,司礼太监高呼:“百官——跪——!”
殿内殿外,文武百官依制跪倒,动作整齐划一,衣袍摩擦之声窸窣一片。
“叩首——!”
“再叩首——!”
“三叩首——!”
“兴——!”百官起身。
如此重复三次,是为“三跪九叩”。当最后一次“兴”声落下。
“臣等叩见陛下!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
这呼声,如同海啸,冲出大殿,回荡在宫阙重重之间。
新帝手持玉玺,目光缓缓扫过脚下黑压压的臣服身影,沉声道:
“众卿平身。朕,必不负父皇托付,不负天下臣民之望。”
礼成,大学士捧出即位诏书,以朱笔誊抄后,由礼部官员置于云盘,经云天门城楼以‘金凤颁诏’之礼昭告天下。
礼昭告天下。诏书中除宣告改元、大赦外,也将数月前那场风波的结果,以最高规格的文书定格为历史。
登基大典结束时,在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节的注视下,皇后司马兰箐身着繁复厚重的祎衣,头戴九龙四凤冠,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,走向至高无上的皇帝。
她昂头挺胸,胸腔的激动充斥着她每一个细胞,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那个妖精的身上。她的目光掠过跪拜的人群,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即使跪着,背脊也挺得笔直的熟悉身影——苏韵瑾。
“不管王爷……不,不管陛下曾经如何宠爱你,”司马兰箐心中涌起一股近乎战栗的畅快,“此刻,能正大光明站在他身边,共享这万里江山的,只有我。史书工笔,也将只记载我司马兰箐的名字!”
而台下,苏韵瑾将额头恭敬地贴向冰冷的地面,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,她无声地笑了,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苦涩,只有猎手看到猎物步入陷阱时的兴奋与冷静。
“皇宫……我终于来了。”她在心中默念,仿佛在与这座吃人的巨兽对话,“我一步步走近你, 接下来,我们就看看,谁才是这里真正的征服者。”
新帝登基的喧嚣尚未落定,前朝后宫的权力棋盘已悄然布子。昔日王府的女眷依制迁入宫闱,皇后司马兰箐入主翻新后凤仪殿,殿宇巍峨,恰如她中宫之主的身份。而真正在朝堂掀起波澜的,是皇帝力排众议,欲册封侧妃苏韵瑾为“辰贵妃”的旨意。
“辰”字一出,如石击水,在金銮殿上激起千层浪。以几位守旧老臣为首的反对之声骤起,他们手持玉笏,言辞铿锵:
“陛下三思!贵妃之位,仅次于后,何等尊贵。苏氏虽侍奉有年,然其出身孤微,于子嗣上尚无建树,先帝在时亦不甚喜。‘辰’为日月星之总称,寓意高远,以此字封之,恐难服众口,有违祖制!”
然而,这一次的皇帝并非孤军奋战。他端坐龙椅,目光沉静地看着台下另一批大臣出列反驳。为首的是一批刚上的新贵,声如洪钟:
“臣等以为,此言差矣!苏娘娘虽非世家所出,然其品性高洁,早已由顾相认为义女,视若己出,此为一。其二,她乃先皇与先后亲自为陛下择选的侧妃,名分早定。更遑论其于国有功,曾于危难之际救护先帝;于私有情,在陛下尚为亲王时便多次舍身相护。此等忠义真情,天地可鉴,如何当不起一个‘辰’字?贵妃之号,正可彰其德,慰其功!”
殿内争议如沸,支持与反对之声胶着不下。年轻的皇帝在玄色龙袍的映衬下,面沉如水。就在声浪渐高之际,他缓缓抬起手掌,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让满殿喧嚣瞬间沉寂。
“众卿的心思,朕都明白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一个封号之争,何必如此大动干戈。”
他目光扫过那些梗着脖子的老臣,语气忽然一转,带着一种看似妥协的意味:“至于你们一直忧心的子嗣与后宫空虚之事……待国丧期满,四妃九嫔,可循旧例甄选充实。如此,可好?”
此言一出,方才还据理力争的老臣们顿时哑火,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。他们屡次劝谏皇上选秀扩充后宫,皆以“国丧期未过”被驳回,如今皇上竟主动提及……为了一个苏韵瑾,陛下竟愿在此事上让步?
“陛下圣明!”方才的支持派大臣率先反应过来,高声应和。
反对派老臣们则顺势沉默,不再言语。他们心中盘算已变:既然陛下肯开此口,来日方长,家族中的适龄女子何愁没有机会?眼下,确实不必为区区一个封号再反对,那便是不识时务了。
至此,辰贵妃入住锦绣宫,成为一宫之主。身边事务仍由怀夕、茯苓等旧人总管,其余的人都是内务府派遣下来的,还没来的及熟悉。
这日,宫人忽报有新调遣的内侍前来拜见。当那熟悉的身影低着头,踏着宫规中标准的碎步躬身入内时,阿韫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。她挥退左右,殿门合上的瞬间,泪水已夺眶而出。
她几步上前,扬起手,却终究舍不得重打,只带着哭腔在他臂上轻扇了几下。“糊涂!你怎么能……你怎么能走进这地方来!”她声音颤抖,满是心疼与责备,“我已是笼中鸟,何至于让你也折了翅膀,陪我困在这四方天地里!”
笙子抬起头,眼中是十年如一日的坚定与温和。他缓缓跪下行了个大礼,声音沉稳:“姑娘,如今是娘娘了。娘娘身边,怎么能缺一个真正的大总管呢?锦绣宫上下多少双眼睛,多少桩事务,交给别人,笙子死也不能放心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愈发恳切:“如今到了宫里,不比王府自在,前路只会更加凶险。娘娘放心,我入宫前,已与怀夕商议妥当。她……已有了我们的骨肉,我笙家已有后,这辈子,我知足了,再无遗憾。”
他望着阿韫,眼中闪着光,那是一种找到毕生使命的光芒:“余下的日子,笙子只想辅佐娘娘。我跟随娘娘,由相府到王府,再到这最后的终点——皇宫。这条路,我怎么能不在?我学了这一身打理庶务、洞察人心的本事,若不能为娘娘披荆斩棘,才是真正的浪费了。娘娘,请您不必为我心疼,这是我和怀夕共同的心愿。”
阿韫闻言,先是一怔,随即恍然,眼中泛起复杂的水光,是了然,更是深切的心疼。“怪不得……我前几日总觉得怀夕心事重重,问她又只说无事。原来如此。你们是算准了,若事先知晓,我定会阻拦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泪水却滑得更急,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:“傻话!你们待我如何,这片心,我岂能不知?岂会不愿?”她上前一步,双手扶住笙子的手臂,目光灼灼,仿佛要将他这份沉甸甸的忠诚刻入心底,“好!既然你心意已决,从今往后,我们主仆便一同在这深宫里,披荆斩棘!”
她语气转而坚定,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:“但怀夕必须即刻送出宫去。宫中险恶,绝非安胎之地。你让她安心回家待产,一切用度皆由我来安排。待孩子平安降生,一切稳妥之后,再议她进宫之事。”
“奴才明白“全凭主子做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