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日下午,辛夷在一阵刺骨的酸痛中恢复了意识。
她花了足足两分钟,才让昏沉的脑子重新“开机”。陌生的土墙、粗麻布的被子、窗外隐约的鸡鸣……记忆如潮水般涌回:冰冷的竹林、飞溅的鲜血、子信护在她身前的背影,以及那个模糊的、猎户打扮的汉子。
“子信!”
这个念头如惊雷般炸响,她猛地想坐起身,却只听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,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跌下土炕,重重摔在地上。
这声响动立刻引来了人。林二狗和他婆娘慌忙推门而入,便见那昏迷了几日的姑娘正狼狈地趴在地上,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。三双眼睛对视着,空气里充满了陌生的尴尬。
还是林二狗先反应过来,搓着手,有些无措地开口:“姑、姑娘,你醒了?你还记得俺不?俺是那天在林子里……”
“记得!”辛夷抢过话,声音虽虚弱却无比清晰,“多谢恩公救命之恩!”说着,她竟强撑着身子,对着夫妻二人“咚咚咚”磕了三个响头。这突如其来的大礼,把林二狗夫妇吓得不轻,连忙上前去扶。
“使不得!姑娘可使不得!”林嫂子一边扶人一边念叨,“俺们这穷家破舍的,也没啥好药,就是胡乱包了下,心里还惭愧着呢……”
辛夷被搀回炕上,第一件事便是恳求去见子信。看到夫君面无血色、浑身缠满布条的模样,她的心揪紧了。林家的包扎只是止了血,但一些内伤和细致的治疗,这里根本无能为力。
决断只在瞬间。辛夷毫不犹豫地褪下手腕上那只成色极好的玉镯,递向林二狗:“林大哥,大恩不言谢。烦请您拿着这个去县城当掉,约值三百两。请城中最好的大夫,再买些滋补药材回来。”
“三……三百两?”林二狗倒吸一口冷气,像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,“乖乖!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!这、这哪成啊!再说,去县城路远,俺平日都是走路,或是蹭村长的马车。那城里的郎中也金贵,哪肯来俺们这山疙瘩出诊……”
辛夷瞬间明白了这里的现实困境。她沉吟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决然,语气也沉稳下来:“既然如此,林大哥,能否劳烦您请村长过来一趟?我想借他的马车,将我夫君送入城中就医。他的伤,实在耽搁不起了。”
林二狗见这姑娘虽虚弱,但条理清晰,气度不凡,心知她所言非虚,那年轻人确实危在旦夕。他立刻点头:“行!姑娘你歇着,俺这就去喊村长!”
当村长从屋里出来,重重地拍了拍林二狗的肩膀,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:“二狗啊!你以后有大造化了!你的善良,这是救了我们全村啊!”他压低了声音,“好生照顾屋里这两位,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,不必顾虑。我让林生给你们赶马车,有什么事,尽管使唤他跑腿。”
林二狗听得一脸懵,只能不住地点头:“哎,哎,村长,一切听您的安排。”他心里直打鼓,林生可是村长的儿子,更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老爷,如今竟要来给他当车夫跑腿?屋里那姑娘,到底跟村长说了什么?
一行人趁着夜色赶到县城,最大的药堂“和春堂”却已准备打烊。伙计隔着门缝摆手:“明天再来吧,大夫都歇了!”
林二狗急忙上前,几乎要跪下:“您行行好,救人一命啊!我们加钱,加钱!”伙计借着灯光,瞧见他们虽风尘仆仆,但确有马车,犹豫了一下,转身跑进后院。
不一会儿,蔡掌柜提着灯笼快步出来。他仔细检查了子信的伤口,眉头越皱越紧:“这伤……极重。简单的包扎根本无用。伤口发黑,是中了毒;脉象浮滑,还有内伤。”他抬起头,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几人,“刀刀致命,还淬了毒。他们应是提前服过某种解毒丸,压制了毒性蔓延,但伤口深处的毒不清,永远无法愈合,时日一久,必会溃烂致命。”
听到蔡掌柜精准地道出“解毒丸”和伤情要害,一直强撑着的辛夷,心头那块大石终于落下。她知道自己找对了人,精神一松懈,眼前一黑,便再次晕了过去。
蔡掌柜看着晕倒的辛夷和垂死的子信,心知这两人来历绝不简单。他即刻吩咐伙计:“快,抬到后堂静室!这伤,今夜就得处理!”
一个月后,和春堂的蔡掌柜终于点了头。
辛夷已能勉强拄着木杖行走,但子信依旧虚弱,连起身都需人搀扶,更遑论动用武功。蔡掌柜送他们出门时,神色严肃地再三叮嘱:“切记,三个月内,不可动武,不可妄提内力。否则经脉尽损,神仙难救,必将沦为废人。”
这一个月里,辛夷除了养伤,也摸清了此地情况。此处地处偏僻,消息闭塞,她尝试了几次,都无法与自家姑娘取得联系。焦虑无用,她当下唯一能做的,便是先护子信周全,再将这大林村的救命之恩,踏踏实实地还上。
马车轱辘轱辘驶回大林村时,村长早已候在林二狗家的院子里。一见辛夷,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热切得近乎谄媚的笑容,快步迎上:“姑娘可算回来了!身子大好了吧?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,老头子我必定全力照办!”
他现在看辛夷,俨然如同看一尊活财神。那日密谈,这位气度不凡的姑娘许下的承诺,让他这一个月都睡得无比踏实——她答应要带领全村致富,更要给他那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儿子林生谋一份体面的差事。
一想到林生,村长心里就五味杂陈。这孩子几年寒窗才考中秀才,心气高,不屑于耕种劳作,一心要继续科举。可家里底子薄,下面还有三个儿子、五六个孙子张着嘴等着,他实在无法将全部家当都押在长子一人身上。正当他愁肠百结之时,林二狗捡回来的这两人,简直是天降的贵人。他心里早已将林二狗夸了无数遍:这憨货,真是傻人有傻福,积了大德了!
辛夷将村长的热切看在眼里,微微颔首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村长的好意,辛夷心领。我既承诺于你,便不会食言。且容我们安顿几日,再从长计议。”
她的目光越过村长,望向这片质朴而贫瘠的土地,心中已开始盘算,如何将这份救命之恩,化作一场真正的“造化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