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菲端着药碗走进营帐,看见阿韫又伏在案前写着什么,顿时柳眉倒竖。她放下碗,几步上前夺过阿韫手中的笔,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心疼和气恼:“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捆在床上才肯消停?你自个儿的身子什么状况不清楚吗?才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,就恨不得把一条命都铺在这些士兵身上!”
阿韫像做错事的孩子,立刻低下头,任由韩菲训斥。
“军中是没有军医吗?他们不舒服自会去找!你倒好,诊脉、开方、写信、送信……我的好阿韫啊,我们是来做什么的,你莫非忘了?”韩菲越说越急,指尖都微微发颤。
阿韫悄悄抬眼,觑着韩菲的神色,见她虽是生气,眼圈却也有些发红,心中顿时一软。她陪着笑脸,讨好地往韩菲身边凑了凑,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摇晃:“好菲菲,你别生气嘛。你看,我们不是快回去了吗?我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她声音轻柔地解释:“这些士兵,平日里有点小病小痛都硬扛着,舍不得瞧大夫。我帮着看看,也能将他们自己都没留意的隐疾提个醒儿,他们都是粗犷的汉子,不懂这些细节的。”见韩菲脸色稍缓,她赶紧补充:“而且真不辛苦!军医们都在一旁帮衬着呢。”
“还有那些信,”阿韫继续说,眼神里带着温柔的怜悯,“他们好多人不识字,几年没回家了,心里惦记,就想给家里报个平安。我能帮,就帮一把。”
韩菲听完,重重叹了口气,拉过阿韫的手为她按摩酸痛的手腕,故意用了些力,疼得阿韫“嘶”了一声,泪花都在眼里打转。韩菲见她这副娇气又可怜的模样,真是又好气又好笑:“你说你,自己娇气得碰都碰不得,心肠却软得像水豆腐!这么多信,天南海北的,你如何送得出去?”
听到这个问题,阿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笑:“这个我早想好啦!我让子辰和识字的士兵把信件按州县分好。至于送信的人选——还有比各地的乞丐兄弟们更合适的吗?”
她娓娓道来,思路清晰:“他们才是真正的‘地里仙’,没有比他们更熟悉城里犄角旮旯的人了。这样一来,他们能赚些脚力钱糊口,我们的信也能送到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韩菲彻底没了脾气,只能伸手轻轻点了点阿韫的额头:“行,行,我算是服了你了,我的活菩萨!” 她语气软了下来,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:“但你也得听我的!从现在起,写信的事,交给别人;诊脉的事,军医主理,你只准‘坐镇’把关。你要是还想留着这双手吃饭写字,就乖乖照做,好好休息!”
接连几日,凌王默然看着阿韫在营中忙碌。看她耐心为士兵诊脉,看她自掏腰包添置过冬的棉衣与药材,看她灯下为那些不识字的兵士一字一句地誊写家书……他心中所受的震撼,远比一场胜仗更为剧烈。
一个女子,尚能如此真心实意地爱护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;而他,若为了一己权位将他们推向夺嫡的修罗场,与刽子手何异?
阿韫启程那日,边关的风带着沙砾的气息。凌王终于在她车驾前拦住她。他沉默片刻,目光复杂地看向她,声音低沉却清晰:
“本王至今不知,那条路究竟该如何选。但今日,我可以给你一句话:我,不会相助任何一方。” 他顿了顿,目光锐利如鹰,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,“往后的风云变幻,便看你苏韵瑾,究竟值不值得信任。我会永远留着那一次出手的机会——至于这机会最终给不给你,就看你的所作所为了。”
话至此,两人皆已明了。无需再多言语,一种基于对生命共同敬畏的微妙默契,已在无声中达成。或许,时间会给出最终的答案。
气氛本该在此刻凝固,阿韫却忽然扬起脸,冲他绽开一个极其狡黠灵动的笑容,话锋陡然一转:“凌王殿下,最后问个题外话……您现在,可还心仪陈表妹?”
凌王古铜色的脸颊上,瞬间飞起两团可疑的红晕,他几乎是脱口而出,带着几分狼狈的愠怒:“休得胡言!她已为人妇,本王自幼便只当她是妹妹,唯愿她此生安乐。”
情绪平复些许,他语气缓和下来,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、近乎托付的恳切:“她性子直率,在边关野惯了,不懂京中深宅大院的弯绕。日后在京城……若她遇着难处,而你恰有能力相助,还请你看在今日一面之缘的份上,搭把手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做出了郑重的承诺:“此事,算我欠你一个人情。他日但有所求,只要不违大义,凌某必当兑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