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谢府阿宝喊来两名小厮抬着软榻,穿过庭院时,管家谢福正急得在廊下搓手踱步。一见榻上人影,他险些惊叫出声——谢清源青灰色下摆已被血污浸透,面色青白如纸,双眼半阖,气息微弱得几乎探不着。
“轻些!直接抬进内室!” 谢福压着嗓子指挥,声音却止不住发颤。他伸手想替主人掖一掖滑落的薄毯,却见谢清源指尖猛然一抽搐,喉间溢出半声模糊的呻吟,随即又陷入昏沉。这位素来沉稳的老管家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:傍晚人还好端端地去东宫,怎的归来就成了这般模样?
正当慌乱之际,他猛然想起西厢还坐着一位贵客—— 午后便来访的翰林院修撰苏慕言。这位新晋红人已枯坐两个时辰,期间只静静翻看书架上的《国策论》,连茶凉了都未出声打扰。谢福原想按惯例回绝,此刻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冲进厢房。
苏慕言闻声抬头,书卷“啪”地落在案上。他疾步走到榻前,待看清谢清源的伤,东宫竟用这等酷刑!”
不待管家应答,他已转身从腰间解下一枚玄铁令牌,朝窗外打了个极轻的唿哨。一道黑影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跪在阶下: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
“去仁医堂,请钟老先生从后门进来。”苏慕言语速极快,“绕三圈巷子,若有尾巴,直接甩掉。”黑影领命而去,他又揪住正要跑去煎参汤的谢福,声音淬冰般冷硬:“今日府中见闻,但凡有一字泄露……”
目光扫过院中噤若寒蝉的仆役,最终落在管家惨白的脸上:“太傅门下三十六口人,连同诸位亲眷的前程,就都系在诸位舌根底下了。”
众人霎时跪倒一片。连连叩首:“奴才明白!奴才明白!”
说完众人起身忙各自的事情,井然有序不像府中出了什么事情。
苏慕言却看也不看,只将一块冷毛巾敷在谢清源额上,对呆立的管家喝道:“还愣着?去角门守着!钟大夫若迟半刻,我让你们跟着一起去见祖宗!”
(谢府内室,烛火摇曳,血腥气混着药味弥漫在空气里)
苏慕言的指尖按在谢清源腕间,触手一片冰凉,唯有伤口周遭的皮肉灼热烫手。他虽通些医理,却也深知眼前这伤势已远超自己能应付的范畴——筋骨恐怕已碎,更险的是那股侵入经脉的阴寒内力,正随着气血淤滞不断蔓延。他只能先处理简单,暂缓血流,再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与皮肉黏连的裤管,露出底下狰狞外翻的伤口。
每一下动作,都让苏慕言心头发沉。 他想起月前妹妹那封仅有“谢清源可信,保他性命”八字密信,字数虽少,却重若千钧。此次东宫之局,他早已嗅到危险,特地提前送了密信提醒,万没想到谢清源仍被折磨至此。若真保不住他的命,如何对得起妹妹的托付?若是妹妹在此……她那双能活死人、肉白骨的手,定有法子护住这双腿。念及此,一股无力感混杂着焦灼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正当心神摇曳之际,门口传来急促的声响。 钟大夫被暗卫几乎是半搀半架地拖了进来,老人家发髻散乱,扶着门框气喘吁吁:“阿言!你这……你这是想要了我这条老命啊!大半夜的,差点把老夫这把骨头颠散架……”
“钟叔,救命要紧!”苏慕言一把将他拉至榻前,所有杂念瞬间压下,眼中只剩决断,“先看伤!”
钟大夫见到伤处,倒抽一口冷气,俯身仔细查验后,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:“这腿……皮肉全部溃烂,寒气已深入骨髓,怕是保不住了。眼下最要命的是这高热,”他伸手探了探谢清源的额头,面色凝重,“能否熬过今夜,就看他的造化。我现用金针渡穴,强行散热,你立刻让人按这个方子煎药!今夜,你我必须守在这儿。”
“先保住命。” 苏慕言的声音斩钉截铁,目光落在谢清源灰败的脸上,“腿,容后再图。”
这一夜,内室灯火通明。钟大夫凝神施针,额角沁出细密汗珠;苏慕言则亲自盯着药炉,直至汤药煎成,又一点点撬开谢清源的牙关喂下。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,谢清源滚烫的体温才终于缓缓降下,呼吸虽仍微弱,却总算平稳了些。
上朝的时间到了,不可能再耽搁。苏慕言唤来府中医官接手,又将精疲力尽的钟大夫妥善送归。临行前,他将管家召至廊下僻静处,晨光熹微中,他的侧脸冷硬如冰:“听着,人若活不成,我要你全家陪葬。”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,“今日我未曾来过,若有半字风声走漏,后果你清楚。”
管家浑身一颤,扑通跪地,连连叩首:“老奴明白!老奴明白!”
苏慕言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,转身踏入渐亮的晨雾中。谢清源的命暂时吊住了,他向东宫的方向望了望,以后这笔债我们慢慢清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