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在言笑晏晏之际,忽闻王公公一声清亮独特的通传:
“皇上驾到——太子殿下驾到——凌王、瑞王、宣王殿下驾到——”
众人当即敛衣起身,垂首行礼。皇上步履从容踏入亭中,目光含笑掠过众人,最终落向皇后:
“朕远远便听见亭中笑语,皇后何事如此开怀?”
皇后迎上前温言回话:“回皇上,方才正与吴夫人夸赞顾相家的千金。此次比试,顾姑娘琴画舞三项夺魁,才情出众、仪态端方,臣妾等皆赞叹顾相教女有方。”
皇上颔首而笑,眉目间颇有赞许:“顾相在朝兢兢业业,深得朕心。如今教养出的女儿亦如此出众,实该嘉奖。”
话音未落,陈贵妃已翩然趋前,眼波流转间携着一抹娇嗔:“陛下~今日这赏可是臣妾与皇后姐姐早备下的,您可不能抢了咱们的功劳呀!”
皇上朗声而笑,袖袍轻摆:“好好好,今日朕便只做闲人,不评不语、只观不语——这满园芳华,便交由皇后与爱妃主持了。”
瑾瑜姑姑稳步上前,声音清亮而不失恭谨地宣道:
“请琴、棋、书、画、诗、词、歌、舞、女红三甲诸位小姐入亭,聆听娘娘赐赏——”
她略略一顿,展开手中玉版宣册,朗声诵出:“琴艺第一,丞相府顾芷瑶;
棋艺第一, 丞相府义女苏韵瑾;
书法第一,镇北候府曹姝;
画艺第一,威武将军府陈亦安;
诗作第一,御史大夫府裴书昀;
词章第一,吏部侍郎府孟雅娜;
歌咏第一, 郡王府昭永宁;
舞蹈第一,左相司马府司马兰箐;
女红第一,兵部尚书府孙香芸;
绣工第一,仓司府黎青歌……”
每念到一个名字,便有一位姑娘从人群中款步走出,或端庄、或温婉、或明艳,皆微微垂首行至亭前。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们衣裙之上,珠翠轻摇、步摇微动,宛若一幅群芳朝凤图。
当阿韫应声上前,原本低语窸窣的亭台骤然静下,众人皆屏息凝神——
只见她身着一袭鹅黄云锦襦裙,披着嫩绿的帔帛,衣缘绣着疏疏几枝杏花初蕊。浅金丝线在阳光下闪烁,犹如春溪表面跃动的碎金,光华流转间更衬得裙袂生辉。她步履轻盈,裙袂轻拂青砖,似步步生莲。低头时清纯绝色,抬头时浓艳逼人,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姿在她身上竟相得益彰,浑然天成,乌发半挽,只簪一枚白玉杏花簪并两三点细珠,余发如墨垂落肩头。眉眼温润如玉,眸光流转时似含烟水,唇边一抹浅笑清淡如三月微风。
她行至庭中,微微敛衽,垂首不语。风过时袖口轻扬,露出一截皓腕如雪,竟比腕间玉镯还要莹润三分。
满园芳华在她走来一刻仿佛静了颜色,连皇上也微微倾身,皇后与贵妃相视一望,目中皆有惊艳之色。此女风姿殊异,清艳入骨,竟令满庭芳菲黯然失色。莫说寻常宫嫔,便是皇上身侧几位惯见绝色的贵妃,此刻也觉满园春色竟不及她一人。
太子执杯的手微微一顿,目光掠过那抹鹅黄身影时,眼底掠过一丝惊澜。他自幼长于深宫,见惯丽色,却从未有一人能将清纯与明艳糅合得如此恰到好处——似初绽杏花沾了晓露,偏又染上三分晚霞的秾丽。
凌王手中把玩的玉珏不知不觉停了转动。他常涉风月场,自诩识尽京都佳丽,此刻却暗自心惊:这般人物,为何从未在宴游中得见?
瑞王素来爱美人,此刻也不禁微微前倾,目光深敛。他瞥见那女子垂首时颈间一段如玉的曲线,忽然觉得往日读的那些“倾国倾城”字句,终究浅薄了,这不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女子吗。
宣王指节无声扣住案缘,心中暗忖:京都何时藏了这般人物?
皇上竟不自觉地向前急行两步,眼中难掩惊艳之色:“你是哪家的姑娘?”
阿韫闻言微微躬身,刚要轻声回话,却见吴夫人已从座位上匆忙起身,疾步至御前俯身跪下:
“皇上恕罪,此女乃臣妇家中相爷前些时日所认的义女。原是相爷一位故交临终托孤,相爷感念旧情,便将她收在名下教养,因而尚未及禀明宫中。”
皇上目光仍停留在阿韫身上,闻言朗声一笑,虚抬手道:“何罪之有?快起身吧。”又转向阶下少女颔首赞叹:“原来是顾相家的女儿……好,好!相爷果然会养女儿,府中连义女都出落得这般出众。”
众人见此情形,俱是心头一震,彼此交换的眼神中满是惊疑。今日分明是为几位皇子择选王妃,皇上这般神态语气,倒像是自己瞧中了这姑娘——这可如何是好?
席间几位娘娘已暗暗蹙眉。此女看去年方二八,而皇上早已过不惑之年,若真纳入后宫,岂不落得个君夺子媳的名声?传扬出去,皇室颜面何存!
几位皇子虽面色如常,却皆垂眸不语。太子指尖摩挲着玉扳指,凌王端起茶盏掩去眼底一丝讥诮,瑞王则与宣王对视一眼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。
命妇席间已有夫人以扇掩面,低声对身旁人道:“顾相这义女怕是福祸不清……这般容貌,放在今日这场合,不知最后是啥情况。”
皇上凝望着阶下那抹鹅黄身影,眼底暗流涌动。日光拂过她衣缘的金线,恍若将他半生煊赫照得透亮。四海皆属王土,万民皆为王臣——这山河俱在他掌中,为何偏这倾世之色不能入他怀袖?
他指腹缓缓摩挲着玉扳指,目光掠过几位垂首的皇子。少年人怎懂得珍藏明珠?不过三五载新鲜,终究辜负春光。而这江山永固,帝王长在,合该由他来庇佑这殊色,将这枝堪比玫瑰牡丹花栽进玉砌雕栏。
内侍监窥见圣容眼底的深意,悄然将拂尘换了个手——今日这选妃宴,怕是要生出意外变数。
阿韫微微垂首,纤长的睫毛在玉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阴影,唇角却弯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。
好一个天下之主。她在心底冷笑,这万里江山养出的,不过是更贪婪的胃口。皇上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,与市井之徒见着珍宝时的神情并无二致——只不过他掌有生杀大权,便自以为能肆意攫(jué)取。
她佯装惶恐地绞紧袖中丝帕,任由吴夫人战战兢兢地代她回话。目光掠过御座旁几位神色各异的皇子,最后定格在最中间的帝王。
你认为你可以掌控所有人。阿韫在无人可见处轻轻挑眉,像看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。这盘棋,才刚刚开始呢,那就让我们共同入此局吧。
阿韫正暗自思忖,忽被太监一声尖利的皇上起驾——打断了思绪。
只见皇上已起身整理袍袖,对皇后淡淡道:给皇子们选妃的事,皇后多费心。又扫向几位皇子,皇儿们都随朕回宫,尚有政务要议。
这话说得冠冕堂皇,可谁听不出是要将皇子们都支开?太子垂首应,凌王却几不可察地蹙了眉——父皇这是连让他们与贵女们交谈的机会都要断绝。
玉辇仪仗渐远,园中众人齐刷刷跪倒:恭送皇上,万岁万岁万万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