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夫人端坐于堂中,指尖轻叩茶几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几日来的平静让她心中反而升起一丝不安。她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王嬷嬷,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:“那院里,近来如何了?”
王嬷嬷上前半步,压低声音:“夫人,那院里的倒真是位人物。终日只闭门读书,从不出院走动。她身边两个丫鬟,除了去厨房取餐、洗衣房送衣,从不与旁人交道。”她稍作停顿,见吴夫人眉头微蹙,又继续道:“咱们这边对她竟是一无所知,仿佛相府里就没住着这人一般。”
吴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,但并未打断。
王嬷嬷接着禀报:“前些日子若莲和若欢那两个小蹄子去生事,也被她淡淡地化解了,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,从不见她动气。”她观察着吴夫人的神色,声音又压低几分:“更奇的是,前日她的丫鬟去厨房拿膳,碰上了瑶儿姑娘的大丫鬟听雨。听雨存心要替主子出气,便言语挑衅,说了几句难听的。那丫鬟不卑不亢回了几句,竟被听雨扬手扇了一巴掌。”
吴夫人的手指突然停在茶几上。
“谁知她只提着食盒转身离去,一言未发。”王嬷嬷道,“老奴原以为那姑娘总会来讨个说法,或有些动静,却一连数日悄无声息。因而当时未敢惊扰夫人禀报。”
吴夫人听完,猛地拍案而起,檀木茶几震得嗡嗡作响:“你糊涂啊!这等大事,为何当时不报!”她衣袖一挥,“快,随我去瑶儿的花芷院!”
吴夫人步履生风,一路无话。到了花芷院,见顾芷瑶正临窗练字,姿态娴静。顾芷瑶见母亲突然到来,忙放下笔迎上前:“母亲怎么过来了,可是有什么事?”
吴夫人面沉如水,目光越过女儿,直射向一旁侍立的听雨。
“跪下。” 吴夫人声音不高,却如寒冰刺骨。
听雨一时怔住,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小姐,又惶惑地望向吴夫人。她心中暗紧:莫非是为了前两日那桩事?可那分明是为了护着小姐,夫人怎反倒帮起外人来?
见她怔怔跪在地上,脸上凝着未消的愠色,吴夫人心口一阵起伏,气息渐渐重了。芷瑶忙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臂,轻声试探:“母亲可是为前几日的事动气?莫非……是那位姑娘到您跟前诉苦了?”
“儿啊,没有。”吴夫人压下喘息,摇了摇头,“是王嬷嬷递的话。”她目光沉了沉,握住芷瑶的手,“正因如此,我才恼你——何苦自降身份,与她明面为难?结果呢?人家根本不接招,连半分情绪都不曾泄露。你连错在哪儿都未必明白!”
她语气转厉,声音却压低了几分:“要么不出手,出手便要叫人跌入泥潭,永无翻身之日。小打小闹,徒惹人耻笑!她如今只会觉得你是个倚仗父荫、不识深浅的千金,何曾将你视作对手?”
吴夫人深吸一口气,望向窗外,像是自语又像是点拨:“你再细想,那女子无父无母,一身孤零,可通身的气度、十指的纤柔、脸上的光色——这乱世之中,若非金玉堆砌、精心教养,怎能养出这般模样?她背后的人,所费的心血恐怕不逊于我待你。”
“再看她处事:一副天真模样,见人带笑,遇乱不慌。这几日我们派人明里暗里试探,可曾撬出她半句虚实?若莲、若欢前去生事,也被她三言两语轻飘飘带过。名义上是寄人篱下的养女,却谁也抓不到错处。这等心性……瑶儿,你自问可能做到?”
吴夫人凝视着女儿,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失望,语气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:“从小,我们什么都是给你最好的,事事替你打点周全……你也是时候好好想想了,往后行事,不能再这般孩子气。”
顾芷瑶听完母亲的一番话,眼中早已蓄满泪水。她原以为对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,可随意拿捏刁难,如今才恍然惊醒:自己那些浅薄的手段,在对方眼中或许不过是一场跳梁小戏。她兀自沾沾自喜,却不知人家或许根本未曾将她放在心上,甚至只是在冷眼旁观这一场自作聪明的笑话。
吴夫人看着女儿这样,狠了狠心,也不去安慰,也该让她好好想想。转头对听雨厉色道:下次若再敢引着小姐行差踏错,仔细你的皮!让你们在闺阁中伺候,是盼你们懂事得力,而非给小姐惹是生非。你们且想想,为何能当上一等丫鬟,享着这份体面?凡事须得多想多思,小姐若有不当之处,也当从旁规劝。倘若日后仍不知悔改,莫怪我将你们打发出去!
顾芷瑶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连忙称“是,谨遵夫人吩咐”。
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院子。
王嬷嬷跟在吴夫人身后,低声劝道:“夫人是否对小姐过于严厉了些?不如慢慢教导……”
吴夫人声音幽缓,却字字清晰:“若下次若再这般,你便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。”
王嬷嬷闻言,顿时冷汗涔涔,心口怦怦直跳,不敢再多说一句。
吴夫人此举实则恰当,既未将事情扩大,也未失了分寸。她凭借多年阅历,早已洞悉其中利害,处置得宜。
而此时水竹院中的阿韫,对此事一无所知。唯有辛夷暗暗将此事记下。她记得姑娘说过:有仇不必急于一时,来日方长。更何况姑娘也曾交代,除了生死大事,其余琐碎恩怨皆需自行消化,若连这点心性都没有,便不配留在她身边。
阿韫每日依旧习字、读书、作画,生活如常。京墨若遇要紧事,便会每日递消息进来;若无大事,便隔几日才呈报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