威廉·陈瘫在冰冷的岩石上,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,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。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、在暗影中翻云覆雨的四长老,此刻只剩下狼狈和绝望。
刘子阳不再看他,转身对蝰蛇示意。
蝰蛇会意,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和一丝复杂,上前用准备好的塑料扎带,将威廉·陈的双手双脚牢牢捆住。动作粗暴,带着发泄的意味,威廉·陈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,便彻底放弃了抵抗。
(结束了…这场跨越公海的追猎。)
刘子阳心中默念,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下来。这一松懈,之前被强行压下的伤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。
背后被爆炸冲击波和碎片撞击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,胸口被直升机坠毁时的剧烈动作牵扯到的内伤也开始隐隐作痛,喉咙里那股腥甜味再次涌上。
他忍不住闷哼一声,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。
“子阳!”
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元灵儿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,惊呼一声,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。触手之处,他手臂的肌肉坚硬如铁,却带着不正常的滚烫,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。
“你受伤了?!” 元灵儿的声音带着哭腔,心疼得无以复加。她这才想起,之前爆炸时他把自己护在怀里,用后背硬扛了所有冲击;追击直升机时他那超越常人的爆发,怎么可能没有代价?
“没事,小伤。” 刘子阳想推开她的手,表示自己还能坚持,但元灵儿却死死抓住他不放,眼圈瞬间就红了。
“什么小伤!你脸色这么白!后背是不是很疼?” 她绕到他身后,借着月光,看到他原本笔挺的西装外套后背处已经破损不堪,深色的布料被浸染得更深,那是干涸和新鲜血液混合的颜色。
元灵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。
(这个傻瓜!总是这样!什么都自己扛着!)
蝰蛇也注意到了刘子阳的状况,脸色一肃,快步走过来:“怎么样?还能坚持吗?” 他虽然恨威廉·陈,但刘子阳刚才展现出的实力和担当,已经赢得了他的尊重和…一丝感激。没有刘子阳,他们别说抓威廉·陈,恐怕早就死在游轮或者荒岛上了。
“死不了。” 刘子阳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,深吸一口气,试图站直身体,但背后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黑熊默默走过来,他那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,不由分说地将刘子阳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。“阳哥,我扶你。”
猴子也一瘸一拐地凑过来,虽然自己腿上也带着伤,但眼神坚定。
看着身边这些刚刚并肩作战、此刻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“临时队友”,刘子阳心中微微一暖。
(还好…不是一个人。)
他不再逞强,点了点头:“谢了,兄弟。”
“走,先回船上,尽快离开这里。” 蝰蛇提起被捆成粽子的威廉·陈,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。
返程的路,因为刘子阳的伤和猴子的腿伤,走得比来时慢了许多。
但气氛却不再像来时那般凝重和充满杀机。
威廉·陈被抓,最大的威胁解除,尽管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,疲惫不堪,但精神上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。
元灵儿始终紧紧跟在刘子阳身边,小心翼翼地扶着他,时不时用手帕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,看向他侧脸的眼神里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依赖。
(以后…再也不让他一个人冒险了!)
她在心里暗暗发誓。
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,搀扶着伤员,押着俘虏,终于走出丛林,重新踏上那片粗糙的沙滩时,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。
黎明即将来临。
黑暗终将过去。
快艇依旧安静地停在浅滩上,随着波浪轻轻摇晃。
将威廉·陈粗暴地塞进快艇角落,黑熊和猴子小心地搀扶刘子阳坐好,元灵儿立刻翻找快艇上配备的简易急救包,拿出消毒水和纱布,想要先帮他处理一下背后的伤口。
“回去再说,不差这一会儿。” 刘子阳摆了摆手,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艘在晨曦微光中显出庞大轮廓的“海洋交响乐”号。
游轮上的骚乱似乎已经平息,灯火依旧通明,但之前那种混乱的枪声和尖叫已经听不到了。
(不知道钱叔和明清月他们那边怎么样了…)
他心中挂念着游轮上的情况,也担心“龙巢”是否已经恢复了通讯。
蝰蛇发动了快艇,引擎发出疲惫但依旧可靠的轰鸣,载着他们驶离了这座充满惊险和搏杀的荒岛,朝着游轮的方向驶去。
当快艇逐渐靠近游轮时,他们看到游轮周围已经出现了几艘悬挂着特殊旗帜的巡逻艇,空中也有直升机在盘旋。
(是接到求救信号赶来的救援力量?还是…国家的人?)
刘子阳心中稍定。
快艇在巡逻艇的引导下,停靠在了游轮舷梯旁。
早已等候在舷梯口的,正是钱卫国大校和明清月,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和抬着担架的士兵。
看到快艇上伤痕累累的几人,尤其是被黑熊和猴子搀扶着、脸色苍白的刘子阳,钱大校脸色一变,立刻快步迎了上来。
“子阳!” 钱大校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。
“钱叔…我没事。” 刘子阳想站直,却又牵扯到背后的伤,眉头紧紧皱起。
“还逞强!” 明清月清冷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她看着刘子阳背后那触目惊心的血迹,眼圈微微发红,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,恢复了冷静,对身后的军医命令道:“快!立刻送刘先生去医疗舱,进行全面检查和处理!”
“是!”
几名军医和士兵立刻上前,小心翼翼地将刘子阳扶上担架。
“我自己能走…” 刘子阳还想拒绝担架,这在他看来太小题大做。
“这是命令!” 钱大校罕见地用上了严厉的语气,眼神中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,“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!”
刘子阳看着钱大校那担忧的眼神,又看了看旁边咬着嘴唇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元灵儿,以及一脸肃然的明清月,终于不再坚持,任由士兵将他抬上担架。
在被抬上舷梯,经过明清月身边时,他低声说了一句:“威廉·陈,在船上,活的。”
明清月重重点头:“知道了,你放心,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。”
她看着担架上那个脸色苍白却依旧眼神坚定的男人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骄傲。
(这个家伙…总是这样…)
担架被迅速抬往游轮上临时设立的医疗舱。
元灵儿像个小尾巴一样,寸步不离地跟着,小手紧紧抓着担架的边缘,仿佛生怕一松手,刘子阳就会消失一样。
钱大校看着担架远去,这才将目光转向蝰蛇几人,眼神复杂。
“几位,这次…多谢了。” 他沉声说道。虽然道不同,但这次如果没有蝰蛇几人的协助,情况可能会更糟。
蝰蛇摆了摆手,脸上带着疲惫和释然:“各取所需罢了。威廉·陈交给你们,我们的账,也算两清了。” 他看了一眼被士兵押走的威廉·陈,眼中最后一丝执念似乎也随之散去。
他顿了顿,看向钱大校,语气带着一丝恳切:“钱大校,我蝰蛇虽然是个拿钱卖命的雇佣兵,但也讲个信义。这次之后,我和我的兄弟,会离开这片区域,不会再接与华夏为敌的单子。只希望…你们能给我们一条活路。”
钱大校深深看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:“只要你们信守承诺,过去的事情,可以一笔勾销。”
蝰蛇松了口气,对着钱大校抱了抱拳,又看了一眼医疗舱的方向,眼神中带着一丝敬意,然后带着黑熊和猴子,在士兵的引导下,走向另一个休息区。他们也需要处理伤口和休息。
医疗舱内,设备齐全。
军医小心地剪开刘子阳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衬衫,露出了他肌肉线条流畅,此刻却布满青紫、擦伤和深深浅浅伤口的后背。
最严重的是靠近肩胛骨下方的一处撕裂伤,虽然不深,但面积不小,皮肉外翻,看起来触目惊心。
元灵儿看到这一幕,眼泪再也忍不住,扑簌簌地往下掉,又怕打扰医生,只能死死咬着嘴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(一定很疼…)
刘子阳趴在诊疗床上,感受着消毒水清洗伤口时带来的刺痛,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,但他硬是一声没吭。
(这点痛,和战友牺牲时的痛,和那些被暗影殿残害的无辜者所受的苦比起来,算得了什么。)
他闭上眼,脑海中闪过唐峰牺牲时的画面,闪过缅北园区那些绝望的眼神…
(威廉·陈伏法,只是第一步…还有大长老,还有整个暗影殿…)
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。
医生仔细地为他清洗、缝合、包扎伤口,又检查了他的内伤,给他注射了消炎和缓解疼痛的药物。
处理完毕,医生对守在一旁的钱大校和明清月低声道:“刘先生身体素质极好,外伤没有伤及筋骨,内伤也不算太严重,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,不能再进行剧烈活动。”
钱大校和明清月这才松了口气。
元灵儿更是像听到了特赦令一样,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,凑到床边。
药物作用下,加上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身体透支,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将刘子阳淹没。
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,意识逐渐模糊。
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,他仿佛听到元灵儿带着哭腔的、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
“笨蛋…下次不准再这样吓我了…”
然后,是一片温暖而安心的黑暗。
看着他终于沉沉睡去,呼吸变得平稳悠长,元灵儿才彻底放下心来,轻轻替他掖好被角,就坐在床边,一动不动地守着他。
钱大校和明清月对视一眼,悄悄退出了医疗舱,轻轻带上了门。
阳光透过舷窗,洒在刘子阳沉睡的脸上,也洒在元灵儿专注而温柔的侧影上。
硝烟散尽,英雄归来。
尽管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疲惫。
但新的战斗号角,已然在看不见的金融战场上,悄然吹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