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房里的药香还未散尽，齐柳四人离去时带起的微风尚未平息，那扇厚重的木门便又一次被推开。
这次的动静远比之前要沉稳，门板与石框碰撞的声响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，仿佛不是人力推动，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缓缓移开。
陈风五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，呼吸瞬间一滞。
门口站着七八道身影，为首的是两位老者——左侧那位身着灰蓝色长袍，面容清癯，正是之前在演武场远远见过的裘云长老；右侧的则是比武时担任裁判的吴长老，此刻他脸上没了当时的严肃，眼神里带着几分温和。
而在他们身后，还跟着五位长老，穿着颜色各异的长袍：有深紫色的、墨绿色的、月白色的，甚至还有一位穿着青蓝长袍，袖口绣着流云纹路，一看便知是其他分院的人物。平山门共有十院，千流院主水系，其他各院各有专精，能让其他院的长老一同前来，显然不是寻常事。
“裘云长老？吴长老？”陈风挣扎着想从石榻上坐起，却被胸口的伤势牵扯得倒抽一口冷气，只能勉强拱了拱拳，“弟子陈风，见过诸位长老。”
覃锋、王磊、马大壮也想依样行礼，却都因伤势动弹不得，只能齐声喊道：“见过长老！”
马钰盈连忙上前一步，躬身道：“弟子马钰盈，见过诸位长老。几位师兄伤势未愈，行动不便，还请长老恕罪。”
裘云长老摆了摆手，声音平缓却带着穿透力：“无妨，都躺着吧。我们也是听闻几位小家伙伤得不轻，特意来看看。”他目光扫过石榻上的四人，最后落在陈风胸口的绷带处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，“冰爆符的反噬，不好受吧？”
陈风苦笑：“回长老，确实有些棘手。”
“棘手也值得。”吴长老捋着花白的胡须，率先走进药房，目光在石榻间逡巡，最后落在墙角那堆空了的药瓶上——其中几个暖玉髓瓶格外显眼，“能在十三人围攻下反败为胜，还让赵家会吃了那么大的亏，你们这几个娃娃，倒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长了脸。”
那位穿青蓝长袍的长老紧随其后，他身材魁梧，声音洪亮得像打雷：“吴老头说得没错！我风灵院的弟子都跟我念叨呢，说千流院出了几个硬茬子，感气境就敢玩冰爆符，比当年李乾云那小子还疯！”
他走到覃锋榻前，啧啧称奇：“左肩骨裂，灵脉震荡，居然还能坐得这么直，小子骨头够硬！”
覃锋抿着唇，没有说话，只是微微颔首。
穿墨绿色长袍的长老来自木灵院，性子温和，正弯腰查看马大壮的伤势，指尖轻点他的肋骨处，一道淡绿色的灵光闪过：“还好，续骨膏用得及时，再养上十天半月就能痊愈。就是这肉身强度，倒是少见，感气中期能硬抗感气圆满的土拳，有点意思。”
马大壮被看得不好意思，挠了挠头：“俺……俺就是皮糙肉厚。”
药房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。原本以为长老亲临会带着审问的威严，没想到几位老人竟像是来看晚辈的长辈，言语间带着真切的关切，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。
裘云长老在药房中央站定，目光扫过五人，缓缓开口：“比武台那场比试，我们都听说了。以五敌十三，明知实力悬殊还敢亮剑，最后用玉石俱焚的法子定胜负……这份勇气，在如今的平山门里，不多见了。”
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：“我们这些老家伙，修道久了，顾虑也多了。遇到事总想着权衡利弊，想着留后路，倒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，敢拼敢闯，有股子锐气。”
吴长老笑道：“可不是嘛。当年我年轻的时候，也跟人在比武台上死磕过，哪像现在，见了点风浪就想躲。说起来，真是不如你们。”
“裘云长老，话可不能这么说。”陈风忍不住开口，“长老们是宗门的基石，行事稳重是为了宗门大局，弟子们只是一时冲动罢了。”
裘云长老看了他一眼，嘴角露出一抹淡笑：“倒是会说话。不过年轻人嘛……”他话锋一转，语气郑重了些，“还是不要太气盛。这次是运气好，冰爆符的威力若是再大一点，你们五个怕是真要跟赵家会那群人一起躺进后山的坟茔了。”
“嘿，老裘你这话我可不爱听！”青袍长老立刻反驳，他拍着胸脯道，“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？想当年我在淬灵池，为了抢一块蕴灵玉，跟三个外门弟子打得头破血流，现在想起来，那才叫痛快！要是个个都像你这么瞻前顾后，修仙路上还能有什么进益？”
这话一出，药房里顿时响起一阵低笑。裘云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，也没再反驳，显然是习惯了这位青袍长老的直脾气。
吴长老打圆场道：“好了好了，别光顾着说这些。孩子们还等着咱们说正事呢。”
笑声渐歇，几位长老的神色都正经了几分。
裘云长老清了清嗓子，沉声道：“这次来，主要有两件事。第一件，是关于赵家会的。”
陈风五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，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“赵岩梵仗着家族势力，在千流院拉帮结派，欺压外门弟子，抢夺任务成果，这些事我们不是不知道，只是之前觉得年轻人争强好胜，没必要太过苛责。”裘云长老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，“但这次，他做得太过分了。这些年的纵容已经让他们越来越肆无忌惮，甚至胆敢把手插入到长老执事当中……这已经不是争强好胜，是想要动摇宗门根基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斩钉截铁：“长老团已经商议过了，决定整治赵家会。赵家那边，我也亲自去打过招呼了，他们要是还想在平山门脚下立足，就绝不敢再找你们的麻烦。”
陈风五人对视一眼，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释然。有裘云长老这句话，相当于给他们上了一道护身符，至少在宗门范围内，赵家会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动手了。
“还有论武台的损失。”吴长老补充道，“那片青石地是用浣灵湖底的‘玄阴石’铺的，修复起来要不少资源。赵家为了缓和关系，已经主动提出承担所有修复费用，你们就不用操心了。”
这无疑是个好消息。他们现在贡献点所剩无几，真要赔偿，怕是要欠下一屁股债。
马钰盈感激道：“多谢长老们体恤。”
裘云长老摆了摆手，话锋一转：“说完了坏消息，该说好事了。”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，“你们五人，在绝境中不离不弃，宁可玉石俱焚也要护着同伴，这份血性和情义，让长老团的各位都很动容。”
他环视五人：“这次比武，你们虽然破坏了比武台，重伤了多名弟子，但念在事出有因，且未伤及无辜，长老团决定，不追究你们的责任。”
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宽容，陈风等人刚想道谢，却听裘云长老继续说道：“不仅如此，考虑到你们伤势严重，灵脉受损，长老团特意批准你们前往淬灵池疗伤。”
“淬灵池？！”王磊失声惊呼，眼睛瞪得溜圆，“是那个能洗髓伐脉，加速灵力恢复的淬灵池？”
平山门的淬灵池是宗门重地，池水中蕴含浓郁的灵气，对修士的疗伤和修炼都有奇效。但只有内门弟子每月才能有一次进入的机会，外门弟子就算贡献点再多也换不到资格。
“没错。”裘云长老点头，“你们可以在里面待上三天，池水能修复你们受损的灵脉，还能帮你们稳固境界。对了，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，补充道，“淬灵池的灵气对突破境界也有辅助，说不定你们能借着这个机会，冲击一下控元境。”
陈风的心脏“砰砰”直跳。感气境后期到控元境，是修仙路上的第一道大坎，灵液液化的过程极其艰难，若是有淬灵池的灵气辅助，无疑会事半功倍。
但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。
裘云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：“鉴于你们此次的表现，长老团还有一个决定——只要你们五人中有人能在三月内突破至控元境，无需贡献点，可直接前往功法阁，挑选一本黄级功法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
这次不止王磊，连一直沉稳的覃锋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。
功法在修仙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外门弟子修炼的都是宗门统一发放的基础功法（如陈风的《纳水诀》），想要更高级的功法，要么用海量的贡献点兑换，要么成为内门弟子由长老亲自传授。而黄级功法，就算是最低阶的，也至少需要五万贡献点才能兑换，这对任何外门弟子来说都是天文数字。
“长老，您是说……免贡献点？”马大壮结结巴巴地问道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没错。”吴长老笑着点头，“这是平山门立宗以来，第一次为外门弟子开这样的特例。你们几个，算是开了先河了。”
他看向其他院的长老，打趣道：“所以啊，这几位老兄非得跟着来看看，到底是哪几个娃娃有这么大的面子，能让长老团破一次例。”
青袍长老哈哈大笑：“我风灵院可没这等好运气，出这么几个有出息的小家伙。裘云，你千流院这次可是捡着宝了！”
墨绿色长袍的木灵院长老也点头：“是啊，有血性，有智谋，还重情义，确实是好苗子。假以时日，未必不能成长为宗门的栋梁。”
几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，语气里的欣赏毫不掩饰。陈风五人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，像是在梦里一般——从被赵家会逼到绝境，到如今不仅化解了危机，还得到了淬灵池疗伤和免费挑选黄级功法的机会，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？”吴长老看着几人呆滞的样子，忍不住笑道，“还不谢谢长老们？”
“谢……谢谢诸位长老！”陈风反应过来，连忙道谢，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。覃锋、王磊、马大壮、马钰盈也纷纷道谢，眼眶都有些发红。
这份恩情，太重了。
裘云长老满意地点点头：“好了，该说的都说了。你们好好养伤，三天后会有人来带你们去淬灵池。”他说着，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，放在陈风的石榻边，“这是‘凝脉丹’，每天一粒，能帮你修复灵脉。”
吴长老也拿出一个小巧的丹炉：“这是‘温玉炉’，用来熬药能锁住药效，你们疗伤用得上。”
青袍长老则扔给覃锋一把短刀，刀鞘是黑色的，上面刻着风纹：“这‘追风刃’是风灵院的基础法器，比你那把破刀好用，拿去防身。”
木灵院长老给马大壮的是一枚墨绿色的玉佩：“‘固元佩’，能增强肉身防御，正好配你这一身蛮力。”
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取出礼物：有给王磊的“聚灵符”，能加快灵力聚集；有给马钰盈的“灵犀草”，炼制疗伤药时加一点，药效能提升三成……都是些适合低级弟子用的东西，却样样实用，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。
“好了，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疗伤了。”裘云长老最后说道，“记住，宗门给你们机会，是希望你们能成长起来，将来为平山门效力。莫要辜负了这份心意。”
“弟子谨记长老教诲！”五人齐声应道。
长老们相视一笑，转身离开了药房。厚重的木门缓缓关上，将那份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也一并带离，只留下满室的药香和石榻上堆着的礼物。
药房里安静了片刻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这是……”王磊看着那些礼物，还有些不敢相信。
“发达了！我们发达了！”马大壮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，差点从石榻上蹦起来，牵动了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，却依旧笑得合不拢嘴，“淬灵池啊！还有黄级功法！俺娘要是知道了，肯定得高兴坏了！”
马钰盈拿起那株灵犀草，指尖轻轻拂过叶片，眼中闪烁着泪光，却是喜悦的泪：“以后……再也不用怕赵家会了。”
覃锋摩挲着那把追风刃，冰冷的刀鞘下仿佛有暖流涌动，他看向陈风，眼神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度。
陈风拿起那瓶凝脉丹，玉瓶入手温润，里面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心中百感交集。从陈家坳那个懵懂的少年，到平山门挣扎求生的外门弟子，再到如今得到长老团青睐的“潜力股”，这一路走来，仿佛像一场梦。
“好了，别光顾着高兴了。”陈风压下心中的激动，说道，“长老们给了我们机会，能不能抓住，还得看我们自己。这三天好好疗伤，到了淬灵池，咱们得加把劲，争取早日突破到控元境！”
“对！”王磊握紧拳头，“黄级功法啊，想想都激动！”
“俺要把那固元佩戴在脖子上，看谁还敢打俺的主意！”马大壮晃着拳头。
药房里的气氛彻底活跃起来，之前因伤势和担忧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干劲。
然而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，药房窗外那片被荧石映照的天空下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远处那栋“传信司”的屋顶上。
那是个身着白袍的女子，长发如瀑，被一根银色的发带松松束着。她的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里，看不真切，只能看到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，正隔着数十丈的距离，牢牢锁定着药房的窗户。
往来的外门弟子、巡逻的执事，甚至还有几个低空飞过的内门弟子，明明从她身边经过，却像是完全看不见她一般，径直走过，没有丝毫停顿。仿佛她不是真实存在的，只是一道透明的影子。
女子静静地站了片刻，目光在药房的窗户上停留了许久，仿佛能穿透石壁，看到里面那五个欢呼雀跃的年轻人。
一阵微风吹过，掀起她白袍的衣角，露出里面同样是白色的内衬，上面绣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，快得让人看不清形状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一个极轻的声音响起，像是自语，又像是在对谁说话。声音里听不出喜怒，只有一种淡漠的平静，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等待已久的任务。
话音落下，白袍女子的身影轻轻一晃，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屋顶上。
屋顶上空空荡荡，只剩下晚风吹过瓦片的轻响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