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护送重型投石机部件的队伍,在熟悉地形的斥候引领下,如同暗影中的溪流,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山林小径,竭力避开楚军游骑的巡逻路线。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,沉重的部件需要人力扛抬,行进缓慢而艰难。墨雪紧随队伍,虽不言语,但紧抿的唇线和不时观察星象判断方向的动作,显露出她内心的紧绷。她知道,肩上扛负的,不仅是冰冷的器械,更是柘县数千守军的一线生机。
与此同时,柘县城内,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。楚军大营彻夜的喧嚣隐约可闻,那如同野兽嗜血前的躁动,让每一个守军都明白,天一亮,必将迎来石破天惊的最终决战。周海、骆甲、李必等将领彻夜未眠,反复检查着每一段城墙,每一处垛口,将仅存的箭矢、滚木分配至最关键的位置。伤兵营里,还能动弹的轻伤员默默捡起了身边的武器,眼神决绝。
黎明,在无数人焦灼的等待中,终于撕开了夜幕。天色未明,楚军大营已是战鼓雷动,号角连天!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的军阵,如同缓缓展开的黑色地毯,向着柘县压迫而来。阵前,五架吕公车如同移动的山峦,十余架临车如林而立,更有数不清的云梯、冲车、盾牌方阵,杀气盈野!
龙且与项声并骑立于阵前。龙且面色冷峻,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残破的城墙。项声则显得异常兴奋,舔着嘴唇,仿佛已闻到城破后血腥的甘美。
“攻城!”龙且没有多余的废话,长剑前指,下达了最终的命令。
“杀——!”
楚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,如同决堤的洪流,向着柘县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攻!箭矢遮蔽了天空,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凄厉的呼啸砸向城头,整个柘县都在颤抖!
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。楚军不计伤亡,踩着同伴的尸体,疯狂地冲击着城墙。吕公车缓缓逼近,其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守军心头;临车上的弓弩手倾泻着箭雨,压制得守军难以抬头。
周海、骆甲嘶吼着指挥,守军将士拼死抵抗。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落下,金汁的恶臭再次弥漫城墙。但楚军的攻势太猛了!兵力、器械的绝对优势,让守军的防线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,随时可能倾覆。多处城墙段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,楚军不断涌上城头,守军则用血肉之躯一次次将其推下去,伤亡急剧增加。
项声再次亲自冲锋,他放弃了难以攀爬的云梯,选择了一架靠近城墙的临车,凭借超凡的勇武,格开箭矢,几步窜上车顶,而后竟从数丈高的临车上一跃而下,如同陨石般砸入了城头守军之中!
“项声又上来了!”守军惊呼,那段城墙瞬间陷入了混乱。项声长戟挥舞,所向披靡,硬生生在城头站稳了脚跟,后续楚军顺着这架临车不断涌上,突破口在不断扩大!
“挡住他!”周海目眦欲裂,亲自带着亲卫冲向那段城墙。骆甲也被其他段的危急战事拖住,无法分身。
眼看城破在即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支奇兵,终于穿越重重险阻,从南门一处隐蔽的、由内向外打开的缺口,悄然进入了柘县!正是墨雪和护送投石机的队伍!他们抵达的时间,恰在楚军总攻开始后不久。
“快!立刻组装!就在那段城墙后方空地!”墨雪顾不上喘息,立刻指挥随行的工匠和士卒,凭借记忆和图纸,争分夺秒地组装那架重型投石机。每一根杠杆的衔接,每一根绳索的缠绕,都关乎成败。
城头的厮杀声、惨叫声近在咫尺,巨石不时从头顶呼啸而过,砸在附近的民居上,引起一片火光和哭喊。组装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,工匠们的手都在颤抖,但在墨雪清晰而冷静的指令下,动作依旧尽可能保持精准。
而此时,项声已在城头杀出了一片血路,周海带着亲卫与其血战,却依旧难以将其击退,反而被其悍勇逼得节节后退。更多的楚军通过那架临车和项声打开的缺口涌上城头,防线即将全面崩溃!
“墨师!好了吗?!”一名负责联络的军校满脸是血,踉跄着跑来,声音带着哭腔,“顶不住了!周将军快顶不住了!”
墨雪猛地抬头,看向那架已初具雏形的庞然大物,核心部件已安装完毕,正在进行最后的配重挂载和抛射臂角度调整。她银牙一咬:“再给我半刻钟!不,一百息!”
她亲自爬上投石机的基架,检查着每一个关键节点,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射程和角度。目标是……那架不断输送楚军登城的临车,以及临车下方,那个正在城头肆虐的魔神——项声!
“装弹!”墨雪跳下基架,声音嘶哑却坚定。
几名壮硕的士卒奋力将一枚近百斤的巨型石弹抬入皮兜。
“角度,东南偏东三度!距离,二百七十步!”墨雪根据目测和心算,报出参数。操作绞盘的士卒拼命转动,沉重的配重缓缓升起,抛射臂被拉至极限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整个投石机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洪荒巨兽。
城头上,项声一戟荡开周海刺来的长枪,反手又将一名扑上来的守军劈成两半,他狂笑着,声音充满了残忍的快意:“破城就在今日!韩信小儿,我看你还能躲到几时!”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,似乎瞥见城内远处,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晃动了一下。
下一刻——
“放!”墨雪用尽全身力气,挥下了手臂!
“嗡——!!!”
一声沉闷到极致、仿佛大地呻吟般的巨响,陡然从城内传出!声音之大,甚至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!
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,从柘县城内腾空而起,带着一种无可言喻的、毁灭性的力量,划破血腥的空气,以一种超越所有人认知的速度和抛物线,精准地——砸向了那架不断涌出楚军的临车,以及临车下,正在耀武扬威的项声所在的那段城头!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项声听到了那声巨响,也看到了天空中那道迅速放大的黑影。他脸上的狂笑瞬间僵住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源自本能的恐惧!他想躲,但那黑影覆盖的范围太大了,速度太快了!
“轰隆——!!!!!”
地动山摇!巨石精准地命中了临车的上部结构,并且余势未衰,带着破碎的木屑和躲闪不及的楚军士卒的身体,狠狠地砸在了项声所在的那段城墙上!
仿佛天崩地裂!木质的临车上半部分瞬间被砸得粉碎,连同里面的楚军一起化为齑粉!坚固的夯土城墙被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,砖石飞溅,烟尘冲天而起!站在那个范围内的楚军,无论是普通士卒还是项声的亲卫,都在瞬间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碾碎、震飞!
项声首当其冲!他虽然凭借超凡的反应和运气,在最后关头向侧面扑出了数步,没有被巨石直接命中,但那巨石砸落时产生的恐怖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,依旧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在他的背上!
“噗——!”项声只觉得眼前一黑,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,一口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,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抛飞出去,重重地摔在远处的尸堆之中,身上的重甲扭曲变形,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,当场昏死过去,生死不知!
这一刻,整个战场,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。
攻城的楚军,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架被摧毁的临车,看着那段坍塌的城墙,看着他们心目中如同战神般不可战胜的项声将军,被一击之下,生死不明!无边的恐惧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们。
城头的守军,也愣住了。他们看着那突如其来的、神迹般的一击,看着楚军嚣张的气焰被打得粉碎,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项声倒在血泊中,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,让他们几乎忘记了呼吸。
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嘶哑的、带着哭腔的呐喊:“天佑柘县!韩将军万胜!”
这声呐喊,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,瞬间引爆了城头守军积压已久的情绪!
“万胜!”
“万胜!!”
残存的守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,泪水混合着血水纵横流淌,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,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,达到了顶点!
周海拄着枪,看着那片烟尘弥漫的废墟,看着远处楚军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恐,他知道,守住了!至少,今天守住了!他猛地看向城内投石机发出的方向,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。
远处楚军帅旗下的龙且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。他眼睁睁看着项声被那恐怖的一击重创,看着楚军最锋利的矛头就此折断,看着士卒们眼中那无法驱散的恐惧……他知道,完了。就算他能压下士兵的恐慌,强行再攻,面对那不知名的、威力巨大的守城利器,以及士气如虹的守军,也绝无可能再拿下柘县了。
“鸣金……收兵!”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,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、愤怒,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……恐惧。
楚军再次如同退潮般撤去,只是这一次,他们的步伐显得格外仓皇和凌乱,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。
柘县城头,残存的守军相互搀扶着,望着退去的敌人,望着城内那架如同守护神般的投石机轮廓,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,瘫倒在地,失声痛哭。这是喜悦的泪,是悲伤的泪,更是劫后余生的泪。
墨雪虚脱般地靠在投石机冰冷的基架上,听着城头传来的欢呼,看着楚军仓皇退去的背影,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,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将她淹没。但她知道,她做到了。以智慧和毅力,为这座浴血的城市,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。
潜龙掷出的利剑,终于在这一刻,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,不仅斩断了敌人的锋芒,更极大地动摇了其根基。淮泗之地的战局,因此而陡然生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