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荷塘的薄雾,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。阿桃坐在竹凳上,将补好的绣谱摊在膝头,指尖抚过那半朵新荷,金线在晨光里流转,像藏着一汪碎阳。竹篮里的荷包已装了大半,每只上面都缀着片小小的荷叶,是阿凛清晨采来的,带着露水的清润。
“阿凛,你看这针脚歪了吗?”她抬头时,正撞见阿凛蹲在塘边洗荷叶,水珠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淌,在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。他手里攥着片卷边的荷叶,听见问话便直起身,水珠从发梢滴落,落在颈间,像颗滚动的珍珠。
“我看看。”他走过来,视线落在绣谱上,指尖悬在半空,没敢碰——怕手上的水沾湿了纸页。“不歪,比上次绣的莲蓬整齐多了。”他说着,从竹篮里抽出片新鲜荷叶,小心翼翼地盖在绣谱上,“这样就不怕被露水打湿了。”
阿桃抿唇笑了,将绣谱收进竹篮,拿起未完工的荷包。丝线在她指间翻飞,是用荷叶汁染的碧色,针脚细密,渐渐织出只振翅的蜻蜓。“昨日学堂的孩子们说,想要带蜻蜓纹样的荷包,说系在书包上能赶走蚊虫。”
“那我多采些荷叶回来,”阿凛说着便要转身,却被阿桃拉住了手腕。他的皮肤沾着塘水的凉,她的指尖带着绣线的温,两抹温度撞在一起,像塘里的荷与露。
“够了,”她轻声道,“剩下的明日再弄也不迟。”目光落在他袖口磨破的地方,那里还沾着点泥土,是今早帮张婆婆修补篱笆时蹭的。她忽然放下针线,从竹篮里翻出个小小的布包,里面是她攒了许久的碎布。“把手伸出来。”
阿凛愣了愣,依言伸出手。他的手掌宽大,指腹上有层薄茧,是常年劈柴、修农具磨出来的。阿桃拿起块米白色的碎布,用金线在上面绣了朵极小的荷苞,动作轻柔,像在呵护易碎的晨露。“这样就不磨手了。”她把布包在他的手腕上,用红绳系了个小巧的结。
“你绣得真好。”他低头看着那朵荷苞,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,忽然想起昨夜在祠堂门口,听见王婆婆跟李婶说“阿桃这丫头,心细得像绣线”,那时他还不懂,此刻指尖触到那温润的布面,才觉出这话里的暖意。
塘边的芦苇丛里传来窸窣声,阿凛警觉地望去,却见是只灰羽的小雀,正歪头看着他们。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个用草绳系着的小布包,递给阿桃:“昨日去镇上换东西,见杂货铺有这个,想着你能用。”
布包里是几支新的银针,针尾缀着小小的琉璃珠,在光里泛着淡蓝的光。阿桃拿起一支,针尖亮得像晨露的锋芒:“你怎么知道我针快用完了?”
“上次见你用的针都磨钝了,”他挠了挠头,耳尖发红,“老板娘说这针最适合绣细活,就买了些。”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,是学堂的孩童提着竹篮来采荷叶,领头的小虎子举着片比他脸还大的荷叶,远远喊着“阿桃姐,阿凛哥”。
阿桃把银针收好,笑着挥手:“慢点跑,别摔着!”小虎子却跑得更欢,脚下一绊,摔在草地上,荷叶扣在头上,引得其他孩子笑成一团。阿凛快步走过去,扶起小虎子,帮他拍掉身上的草屑,指尖触到孩子磨破的膝盖,眉头微微蹙起。
“我这有药膏。”阿桃提着竹篮跟过来,从里面拿出个小瓷瓶,是用荷花瓣熬的药膏,专治磕碰伤。她蹲下身给小虎子涂药,动作轻柔,小虎子却还是龇牙咧嘴:“阿桃姐,这药膏凉凉的,不疼了!”
“就你皮实。”阿桃点了点他的额头,起身时看见阿凛正帮其他孩子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襟,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他手腕上的荷苞布包,好奇地问:“阿凛哥,这是阿桃姐绣的吗?真好看!”
阿凛的耳尖又红了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却悄悄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。阿桃看在眼里,嘴角忍不住上扬,转身从竹篮里拿出个绣好的荷包,上面是只振翅的蜻蜓,她把荷包递给小姑娘:“这个送你,像不像阿凛哥刚赶走的那只?”
小姑娘欢喜地接过去,举着荷包跑开了,其他孩子见状都围过来要荷包,阿桃笑着分发,阿凛则在一旁帮着维持秩序,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,目光落在她翻飞的指尖上,像被丝线缠了心。
日头渐渐升高,荷塘里的雾气散去,露出满塘碧色的荷叶,有的擎着露珠,有的托着阳光。阿桃坐在竹凳上,看着孩子们背着书包跑向学堂,荷包在他们背后轻轻晃动,像串流动的荷影。阿凛坐在她身边,递过来一块用荷叶包着的米糕,是张婆婆刚蒸好的,带着淡淡的荷香。
“尝尝,”他说,“张婆婆说加了莲子,你肯定爱吃。”阿桃接过米糕,咬了一口,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,混着荷叶的清香,像把整个夏天的温柔都含在了嘴里。
“阿凛,”她忽然开口,目光望着塘中央那朵刚绽开的荷花,“等秋收后,我们把绣谱补完吧。李婶说,她年轻时绣过一幅《荷塘月夜》,可惜后来被虫蛀了,我们可以照着她的描述补出来。”
阿凛点头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布包:“好啊,我去山里采最好的丝线,再请镇上的染匠用荷叶汁染,保证比原来的还好看。”他顿了顿,忽然看向她,眼神认真,“阿桃,等补完绣谱,我……”
话未说完,远处传来李婶的喊声:“阿桃,阿凛,快来帮我看看这新采的莲子!”阿凛的话被打断,却也不恼,只是笑着起身:“走吧,李婶的莲子羹最是好喝。”
阿桃跟着站起来,竹篮里的绣谱轻轻晃动,金线在晨光里闪了闪,像句没说出口的承诺。荷塘里的荷花在风里轻轻摇曳,露水滴落,打在荷叶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在为这未完的花伴奏。她忽然想起李婶常说的那句“日子就像绣活,一针一线慢慢来,总会成幅好景”,此刻望着阿凛的背影,忽然觉得,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就像绣谱上未完成的纹样,早晚有一天,会被时光织成最美的模样。
孩子们的读书声从学堂传来,混着荷塘的风,像支温柔的歌。阿桃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针线,又抬头望了望走在前面的阿凛,脚步轻快地跟上去。竹篮里的荷叶轻轻晃动,带着露水的清润,也带着些微的甜——那是米糕的味道,也是日子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