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漫过戏台门槛时,阿桃的指尖还沾着未干的丝线。她望着李婶怀里那方绣品,蜻蜓的翅膀在曦光里泛着浅金,像真的要振翅飞起来。
“该让李婶歇着了。”阿凛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,他轻轻将戏台的木窗推开,晨雾涌进来,裹着荷塘的湿气,打湿了阿桃的鬓角。
阿桃点头,却蹲下身,将脸颊贴在李婶冰凉的手背上。“您说过,绣品要晒足日光才不会霉。”她喃喃道,“等下我们把它晒在院里的竹架上,让风也看看您教我的手艺。”
收拾妥当,村民们闻讯赶来,几个老人红着眼圈接过李婶,往村后的山坡走去。阿桃捧着那方绣品跟在后面,脚步像踩在棉花上。阿凛默默替她拢紧了被晨露打湿的衣襟,指尖触到她发抖的肩膀,才发现她浑身都在颤。
“我帮你拿着吧。”他轻声说。
阿桃却把绣品往怀里紧了紧,摇头时眼泪掉在绣面上,晕开一小片水痕,恰好落在蜻蜓的眼睛上,像滴未落的露珠。“不用,我能行。”
埋好李婶,日头已爬到竹梢。阿桃蹲在晒谷场的竹架旁,将绣品小心展开。风过时,荷叶的纹路在布上起伏,那只歪歪扭扭的蜻蜓仿佛真的活了,翅膀随着风势轻轻颤动。
“阿桃姐,”小虎子捧着个陶罐跑过来,罐里是新摘的莲蓬,“李奶奶说,莲蓬熟了要分给大家吃。”他仰起脸,鼻尖还挂着晨露,“李奶奶什么时候回来教我绣莲子呀?”
阿桃捏着莲蓬的手猛地收紧,莲子壳的硬刺扎进掌心,她却没觉出疼。阿凛蹲下身,摸了摸小虎子的头:“李奶奶去了很远的地方绣荷花,以后由你阿桃姐教你,好不好?”
小虎子眨眨眼,指着绣品上的蜻蜓:“像阿桃姐绣的这只一样吗?”
“嗯。”阿桃吸了吸鼻子,声音发闷,“还要绣得更精神些,让李奶奶在那边看见,也能笑出声。”
那天下午,阿桃坐在竹架旁,拆了自己的嫁妆布料,开始绣新的绣品。阿凛在旁边劈竹条,要给孩子们编新的竹笛。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布上,阿桃的针脚渐渐稳了,一针一线,把对李婶的念想都绣进层层叠叠的荷叶里。
忽然,一阵风卷着几片荷叶飘过,其中一片恰好落在绣品旁。阿桃拾起荷叶,看见叶面上滚动的露珠,忽然想起李婶总说“水是活的,绣里得藏着水的气儿”。她蘸了点清水,轻轻拍在绣布上,再下针时,荷叶的绿竟透着水润的光。
“阿凛,”她抬头时,眼里虽还有红丝,却亮得惊人,“你说,我们把全村的姑娘都叫来学绣活好不好?李婶的手艺,不能断了。”
阿凛劈竹的手顿了顿,阳光落在他脸上,映出浅浅的笑纹。“好啊,”他说,“再在戏台旁搭个竹棚,就叫‘荷风堂’,让风吹着绣线飘,像李婶还在时那样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笛音,还是那首《荷风续》,这次却吹得格外齐整。阿桃望着竹架上飘扬的绣品,忽然觉得,李婶并没有走远——她就在那随风起伏的荷叶里,在孩子们越吹越亮的笛音里,在自己渐渐稳当的针脚里,化作了这方水土里最温柔的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