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露渐重,戏台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,映得那幅“荷塘月色”上的焦黑旧荷像在颤抖。阿桃望着绣品角落那处被火燎过的破洞,忽然想起李婶临走时塞给她的那半包莲蓉糕——油纸包上的荷叶纹已被泪水浸得发皱,就像此刻她的眼眶。
“你还记得吗?”阿桃的声音发哑,指尖轻轻点在破洞上,“这里原来绣着只蜻蜓,是李婶教我绣的第一针。她说,蜻蜓点水,要轻要巧,就像过日子,再难也得带着点灵劲儿。”
阿凛握着她的手,指腹蹭过那处破洞,粗粝的布面磨得人心头发疼。“那天火起来的时候,李婶就是抱着这绣品往外冲,才被砸伤的。”他喉结滚动,“她到最后都攥着这角,说‘阿桃的蜻蜓还没绣完呢’……”
话音未落,戏台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,微弱却清晰。阿桃猛地回头,看见月光里,李婶拄着拐杖,一步一晃地挪过来,鬓角的银发被夜风吹得乱飘,肩头还裹着渗血的绷带。
“李婶!”阿桃扑过去,眼泪瞬间决堤,“您怎么来了?医生不是说要静养吗!”
李婶推开她的手,目光死死盯着戏台上的绣品,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来。她颤抖着摸向那处破洞,指尖刚碰到布面就剧烈咳嗽,咳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袖口。“我……我听见笛音了……”她喘着气笑,皱纹里滚下泪珠,“阿桃的蜻蜓……补好了吗?”
阿桃哽咽着摇头,从行囊里掏出针线,手却抖得穿不上针。阿凛接过针线,笨拙地穿了几次才穿上,然后把针塞到她手里。“补,现在就补。”他声音发紧,“李婶看着呢。”
阿桃咬着牙,指尖扎了好几次才把线穿过布面。可刚绣了两针,李婶就晃了晃,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“李婶!”阿桃扑过去抱住她,却发现那只枯瘦的手,还保持着捏针的姿势。
戏台的烛火“噗”地灭了大半,只剩一盏在风里挣扎。阿凛把李婶抱到供桌旁,月光落在她脸上,竟像是睡着了。阿桃跪在地上,手里还攥着针线,看着那未完成的蜻蜓翅膀,忽然狠狠捶着自己的腿:“都怪我!我要是早点学会绣蜻蜓,您是不是就……”
“不怪你。”阿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他捡起地上的莲蓉糕,油纸包已经破了,糕点撒了一地,“李婶说过,过日子哪能没遗憾,重要的是记着好的。”他拿起一块沾了土的糕点,往嘴里塞,却嚼得眼泪直流,“她说这糕甜,要留着给孩子们分……”
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笛音,还是那首《荷风续》,却吹得七零八落,像是谁在哭。阿桃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,忽然想起李婶教她的最后一句绣诀:“线断了能接,心连着,就不算真断。”她重新拿起针,借着最后一点烛光,把那只蜻蜓绣完,针脚歪歪扭扭,却亮得像颗星。
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戏台时,阿桃把绣品叠好,放进李婶的怀里。“您看,蜻蜓绣完了。”她轻声说,“以后啊,我们带着孩子们接着绣,绣满塘的荷,满架的蜻蜓,您要是想我们了,就托风送来点艾草香,我们就知道是您来了。”
阿凛牵着她的手往回走,戏台的门在身后“吱呀”关上,像个悠长的叹息。风吹过荷塘,荷叶沙沙响,竟像是谁在哼着没唱完的调子。阿桃回头望了一眼,看见那盏残烛终于熄灭,而天边,正慢慢亮起一片温柔的粉,像极了李婶总说的“苦尽了,就该甜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