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绳突然绷得笔直,随即是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线头带着半截断裂的孔雀蓝丝线弹回来,抽在阿桃手背上,留下一道浅红的痕。
她猛地站起来,绣绷“哐当”砸在桌上,刚绣好的荷叶边被扯得歪歪扭扭。李婶端着的花茶碗晃了晃,茶水溅在青石板上,洇出深色的斑。
“怎么回事?”李婶的声音发紧,往渡口的方向望——那里只有翻卷的浪,连个帆影都没有。
阿桃攥着那半截红绳,指尖掐进掌心。早上王伯来送菜时说,山那边的戏台横梁年久失修,阿凛非要自己爬上去固定竹框,说“别人弄的不放心”。她当时还笑着骂他犟,此刻那笑声像根刺,扎得喉咙发疼。
风突然变了向,卷着荷塘的腥气扑进屋里,吹得窗纸哗啦啦响。阿桃抓起墙角的油纸伞就往外冲,李婶在后面喊“带件蓑衣”,她却听不进去,脚下的布鞋踩进泥里,溅了满裤腿的泥点。
渡口的老艄公正解着缆绳,见她疯跑过来,皱着眉摆手:“丫头别去!这会儿风急,船过不了河!”
“阿凛在那边!”阿桃的声音抖得不成调,指着对岸的山影,“他在修戏台,红绳断了——”
话没说完,对岸忽然传来一声闷响,像重物砸在木板上,紧接着,是断断续续的笛音。那笛声全没了往日的清亮,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,每个音都劈着叉,听得人心里发寒。
“是阿凛的笛音!”阿桃扒着船舷就要跳,被老艄公死死拉住。“那是信号!他出事了!”
老艄公脸也白了,咬着牙解下备用的小筏子:“这筏子经不起大浪,你坐稳了!”
筏子刚划到河心,风就更野了,浪头拍得筏子直打转。阿桃死死攥着那半截红绳,忽然看见水面漂过个东西——是阿凛刻了“桃”字的那支竹笛,笛尾的刻痕还沾着血,在浑水里打着旋。
笛声停了。
对岸的山坳里冒出黑烟,不是做饭的炊烟,是带着焦糊味的浓黑,滚滚往天上冲。老艄公骂了句脏话,拼了命往对岸划,筏子差点被浪掀翻时,阿桃看见戏台的方向塌了一角,横梁砸在竹框上,那些她绣了半个月的荷花瓣,正随着火星子往上飘,像一群烧起来的蝴蝶。
“阿凛——!”她喊出声,声音被风吞得连个影子都没剩下。手里的红绳不知何时从掌心滑落,飘进水里,很快就被浪头卷得没了踪影。
李婶在岸边的呼喊越来越远,阿桃只盯着那片黑烟,忽然想起阿凛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:“等戏台搭好,第一出戏就演《荷风渡》,我吹笛,你挂绣品,好不好?”
她当时点头时,没看见他转身时,悄悄把那根红绳的另一头,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。
此刻,那半截留在她手里的丝线,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,像一道烧红的疤。
浓烟里忽然冲出一道人影,踉跄着往河边跑,怀里还紧紧抱着个东西。阿桃眯着眼看清那人的轮廓,心脏骤然缩紧——是阿凛!他左臂不自然地垂着,深色的衣襟被血浸透,脸上沾着烟灰,唯独那双眼睛,在看见筏子时亮得惊人。
“别过来!”他扯着嗓子喊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戏台后面的火药桶被火星引着了,快跑!”
老艄公手一抖,筏子差点撞上礁石。阿桃却不管不顾,疯了似的往他那边划,筏桨拍打着水面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襟。
等靠近岸边,阿凛已经支撑不住,半跪在地上,怀里的东西滚了出来——是那幅“荷塘月色”绣品,被他用外衣裹得严实,边角虽被火星燎了点毛边,主体却完好无损。“我就知道你宝贝这个……”他喘着气笑,嘴角溢出血沫,“刚才塌梁时,顺手捞的。”
阿桃扑过去按住他流血的胳膊,眼泪混着河水往下掉:“你傻不傻!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个!”
“傻?”他抬手想擦她的脸,手却在半空落了下来,眼神忽然变得清明,“其实……红绳是我故意弄断的。”
阿桃一愣。
“火药桶是山匪埋的,想趁戏台落成时闹事,”阿凛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点狡黠的笑,“我早察觉了,故意断绳引你们以为我出事,好让李婶带村民先撤。刚才那声笛音是暗号,让埋伏的护卫动手呢。”他晃了晃完好的右臂,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,“血是猪血,烟灰是我自己抹的,就想看看你会不会疯了似的来救我。”
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和刀剑碰撞的脆响,阿凛挑眉:“看,搞定了。”
阿桃又气又急,抬手想打他,拳头落在他肩上却没了力气。他顺势抓住她的手,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——是那根红绳的另一头,上面还系着颗红豆,“刚才没骗你,这头确实系在我腰上,断口是我用刀割的,怕真扎断了找不回来。”
风卷着硝烟味吹过,阿凛望着她发红的眼眶,忽然正经起来:“阿桃,我知道用危险是你不对,但我就是想知道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在你心里,我和这绣品,哪个更重?”
绣品上,被燎到的荷叶边还在微微冒烟,阿桃看着他眼里的认真,忽然抓起那半截红绳,跟自己手里的对接在一起,用力一扯——绳结没散,反而系得更紧了。“你说呢?”她瞪他一眼,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。
远处,李婶带着村民和护卫走过来,见此情景,笑着摇摇头:“这小子,心眼全用这上面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