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在荷叶心凝成珠时,阿桃正给“荷塘月色”的水纹收针。孔雀蓝的丝线在缎面游走,最后一针落在蜻蜓的尾尖,她忽然发现,那尾尖竟对着阿凛竹笛上的雀头结——昨夜风大,结松了半圈,米白色的线头垂下来,像根悬着的弦。
“该紧一紧了。”她放下绣绷,走到廊下时,阿凛正蹲在荷塘边,手里举着片枯荷叶。叶片蜷成筒状,他往里面塞着晒干的艾草,“李婶说用这个当哨子,吹出来的音带着艾香,能驱蚊虫。”
阿桃的指尖刚触到竹笛的结,他忽然转头,荷叶筒里的艾草屑簌簌落在她手背上。“别动,”他声音里带着笑意,“这结松得正好,我换根新线。”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段红绳,是昨夜拆了姑娘们送的红豆荷包,“用这个,喜庆。”
红绳在他指间绕了三圈,打的结比上次更小巧,尾端坠着颗红豆,晃悠着正对着绣绷上的蜻蜓眼。“这样就不会松了。”他把竹笛递给她,掌心的温度透过竹身传过来,阿桃忽然想起李婶今早的话:“山那边的戏班班主捎信,说下个月要请阿凛去教笛,给的工钱能盖间新绣房。”
竹笛上的红豆晃得她眼晕,她把笛递回去时,指尖故意碰了碰那结:“挺好的,山那边的荷花开得早。”孔雀蓝的丝线在绣绷上投下道影子,像道没说出口的痕。
李叔扛着藕丝线轴进来时,轴上缠着的丝线在晨光里泛着银光。“阿凛娘托人送的,”他把线轴往阿桃面前推了推,“说这藕丝是头道浆,滑得很,正好绣你那水纹。”他忽然拍了拍阿凛的肩,“戏班的事定了?我看你昨夜削了半宿笛坯,是给那边的孩子准备的?”
阿凛的耳尖红了红,拿起片荷叶遮住脸:“还没定,得看阿桃……看祠堂这边忙不忙。”荷叶的影子落在他脸上,遮住了眼里的光,像把没打开的伞。
阿桃拿起藕丝线轴,指尖绕着银亮的线:“该去的,那边的孩子也该听听《荷风曲》。”她把线轴往绣绷旁放,动作重了些,轴上的丝线散了圈,缠在绣好的蜻蜓翅膀上,像道勒出的印。
日头爬到竹檐正中时,戏班的人来了,送来的新笛坯堆在院里,竹纹里浸着桐油香。班主搓着手笑:“阿凛小哥的手艺,十里八乡都认,孩子们盼着学呢。”他往阿桃那边瞥了眼,“听说阿桃姑娘的绣品能镇场子,要是能带去挂在戏台,那才叫珠联璧合。”
阿凛忽然把竹笛往桌上一拍,红绳的结震得红豆乱晃:“不去了。”他的声音比平时沉,“祠堂的孩子们还等着学笛,阿桃的绣品也得挂在这儿,哪儿也不去。”
李叔和班主都愣了,阿桃却盯着绣绷上的丝线——刚才缠在翅膀上的那圈,不知何时被解开了,银亮的藕丝顺着风,轻轻搭在红绳的结上,像在说“别松”。
“傻孩子,”李叔忽然笑了,捡起片荷叶往阿凛头上盖,“去学戏班的调子,回来教给祠堂的孩子,让《荷风曲》多几个花样,不好吗?阿桃的绣品,等你回来再绣新的,挂在新搭的戏台上,让更多人看。”
阿凛的手松了松,竹笛在桌上轻轻晃。阿桃拿起绣绷,孔雀蓝的水纹在光里流动:“我把这‘荷塘月色’绣完,给你带去。”她往红绳的结上系了根孔雀蓝的线头,“这样,你吹笛时,就像带着满塘的荷。”
红绳与蓝线缠成个新的结,红豆在中间亮着,像颗定住的心。阿凛把竹笛揣进怀里,忽然低头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等荷花开满塘,我就回来,给你吹新编的《荷风续》。”
暮色漫进荷塘时,阿桃看见阿凛的影子在岸边站了很久,手里的荷叶哨子吹着不成调的音,像在数着日子。她把藕丝线轴放进樟木箱,压在那片米白荷叶的绣样上,忽然明白,有些离开不是散,是把绳结拉得更长,让牵挂能顺着风,绕到更远的地方。
荷叶心的露珠终于坠进水里,溅起的涟漪荡到岸边,打湿了阿凛留下的脚印——那脚印很深,像要在塘边,刻下句未完的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