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篮里的莲蓬还带着露水,阿桃数着莲子时,指腹蹭到了壳上的细绒毛,像触到了谁的发梢。院角的老槐树影落在青石板上,把阿凛的影子拉得很长,他正用竹刀削着什么,竹屑簌簌落在脚边,混着新摘的荷叶香。
“这绳结总散。”阿桃举着绣绷,上面系着的青丝线松了半圈,是昨夜为了固定“荷塘月色”的绣样打的结。她指尖绕着线头转了转,忽然想起去年此时,阿凛也是这样,蹲在荷塘边教她打雀头结,说“这样系绣绷,风再大也吹不散”。
阿凛放下竹刀,走过来时带起一阵荷风。他接过绣绷,指尖捏住线头的动作很轻,像怕碰坏了绣面上半开的荷花。青丝线在他指间绕了三圈,打了个小巧的结,尾端留出半寸长的穗子,“你看,绕第三圈时往回压一下,就像荷叶卷边那样,自然就锁住了。”
阿桃盯着他的手指,骨节在晨光里泛着浅淡的玉色,竹刀削出的薄茧蹭过丝线,留下点草木的涩味。她忽然发现,他袖口的盘扣松了颗,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里布,像她绣在荷叶间的那抹留白。
“莲蓬剥好了?”阿凛把绣绷递回来,目光落在竹篮里的莲子上,圆润的白珠子滚在青石板上,“李婶说用新荷叶包着蒸,能祛暑气。”他弯腰捡莲子时,发间落了片槐树叶,阿桃伸手去拈,指尖擦过他的耳廓,两人都顿了顿,像被荷茎上的细刺轻轻扎了下。
“绣到蜻蜓了?”阿凛忽然转开视线,指着绣绷上刚起针的翅膀,薄如蝉翼的丝线在光里泛着虹彩。他往荷塘那边望了望,“今早看见红蜻蜓停在你常去的那朵荷苞上,尾巴点水时,圈儿荡得跟你绣的水纹一样。”
阿桃的针脚颤了颤,把丝线藏进荷叶的褶皱里。她记得那朵荷苞,昨夜特意留了盏灯照着,就怕错过它绽放的时刻。此刻花苞该开了吧?粉白的花瓣卷着边,像她给阿凛补过的袖口,针脚藏得严严实实,却在抬手时,会露出里面偷偷加的那圈青线。
“李叔说,”阿凛忽然拿起片荷叶,往她竹篮里扇了扇风,“等这塘荷谢了,就用藕丝给你做个线轴,说比竹的软和,不伤丝线。”荷叶的清香扑在脸上,阿桃看见他脖颈间挂着的小香囊,是她用剩的荷色丝线绣的,里面装着晒干的莲心,“你绣的这只蜻蜓,眼睛用赤金线吧,昨天在集市看见有卖,闪着光的,像……”
他没说像什么,阿桃却懂了。像去年七夕,他举着的荷花灯,烛火在花瓣间跳,映得他眼里也落了星子。那时她的绣绷上刚起了第一针荷叶,他说“绣完给我看看”,这一看,就看到了满塘荷花开。
竹篮里的莲子渐渐堆成了小山,阿凛用荷叶把它们包成方方正正的一包,绳结打得和绣绷上的如出一辙。“下午去采菱角?”他拎起竹篮时,穗子扫过阿桃的手背,“李婶说菱角藤下藏着小螃蟹,捉来给你绣绷压角。”
阿桃低头,看见绣绷上的蜻蜓翅膀多了道金线,在荷风里轻轻颤。远处的荷塘传来扑通声,该是哪个孩子在摘莲蓬,惊起的水鸟掠过低空,翅膀划破了槐树叶的影子,像谁在青石板上,悄悄描了道银亮的线。
绳结在风里晃着,青丝线映着荷叶的绿,把这个早晨系成了个解不开的结——像莲子藏在莲房里,像话儿含在舌尖上,像他竹刀下渐渐成形的藕丝线轴,转着转着,就把日子缠成了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