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草的气息顺着门缝钻进来时,阿桃刚把那片米白小荷叶绣完。针脚还带着新线的挺括,她用指尖捻了捻线头,忽然听见阿凛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——比平时沉些,像踩着什么重物。
“李婶说的艾草,够吗?”他推门进来,怀里抱着的艾草捆得扎实,叶片上还沾着晨露,绿得发亮。阿凛把艾草靠在墙角,转身时带起一阵风,吹得绣绷上的丝线轻轻晃,“后山采的,比集市上的嫩,李婶说这种驱蚊最好。”
阿桃抬头,看见他裤脚沾了些泥,该是绕路去了那片野荷塘。她放下绣针,起身去拿墙角的竹筐:“我去洗洗,晾在屋檐下?”去年的艾草干还挂在那里,深绿发黑,像串起的岁月。
“我来吧。”阿凛抢过竹筐,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,像被艾草叶尖扎了下,两人都顿了顿。他低头去拾艾草,耳尖在晨光里泛着点红,“你绣你的,我记得怎么晾——去年就是我帮李婶弄的。”
阿桃没再争,坐回绣绷前,却没再下针。她看着阿凛把艾草分成小束,用麻绳系在屋檐的木钩上,动作比去年熟练多了。去年他笨手笨脚,系的结总松开,还是她踮着脚重新捆的,那时他站在旁边,竹笛上的米白线垂下来,扫得她后颈发痒。
“阿凛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艾草叶的沙沙声,“你还记得去年捆艾草时,把李婶的蓝布帕子系进去了吗?”
阿凛的动作僵了下,随即低笑出声:“记得,她找了三天,最后在艾草堆里翻出来,帕子上全是草汁,洗都洗不掉。”他把最后一束艾草挂好,转身靠在门框上,竹笛别在腰间,米白色的绳结晃来晃去,“后来她用那帕子包艾草根,说‘这样腌入味’,今年开春真长出新苗了。”
阿桃望着那丛新绿的艾草苗,在墙角探出几片小叶,像去年她偷偷种在花盆里的那株。那时阿凛总来逗她,说“肯定活不了”,结果现在长得比谁的都旺。
“李叔呢?”她忽然发现院里没见李叔的身影,绣绷上的线轴滚了滚,停在“荷塘月色”四个字旁边。
“去给前村送柿饼了,”阿凛走过来,拿起绣绷端详,手指轻轻点在那片米白荷叶上,“说张奶奶的孙子病了,想拿柿饼当药引——老规矩,说是甜能压苦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沿着荷叶的边缘划了圈,“这荷叶绣得像真的,风一吹,好像会晃。”
阿桃的脸颊有点热,低头去穿线:“随便绣的。”线穿过针孔时,她忽然想起昨夜李婶的话——“阿凛那孩子,昨天去荷塘边转了三趟,说看看水纹,其实是想等你绣完灯再走。”
屋檐下的艾草被风吹得轻晃,影子投在地上,像片流动的绿云。阿凛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,是用艾草杆编的小蚂蚱,触须还在颤:“刚才采艾草时编的,给你……压绣绷。”
阿桃接过,草杆带着点湿意,挠得手心发痒。她把小蚂蚱放在绣绷一角,正好压住飘动的丝线。抬头时,看见阿凛正望着屋檐下的艾草,侧脸在晨光里柔和了许多,竹笛上的雀头结,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。
远处传来李叔的笑声,大概是送完柿饼回来了。阿桃拿起绣针,这次针尖落下时格外稳,在那片米白荷叶旁边,又添了片小小的艾草叶——用的是阿凛竹笛上拆下来的线头,浅淡的米白,混在深绿的荷叶间,像谁悄悄藏了句没说出口的话。
艾草的清香漫了满院,混着绣线的草木气,把这个早晨烘得暖暖的。阿桃忽然觉得,有些惦记就像这艾草,不用刻意说,晾着晾着,就浸透了日子的每个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