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的灯晕在青砖地上洇开片暖黄,李叔把那支旧二胡挂在“荷续”笛旁,琴轴上的红豆荷包随着穿堂风轻轻晃,青红两色的线缠在一处,像段说不完的话。
阿桃坐在绣绷前,指尖拈着金线,正给并蒂莲的花瓣补色。缎面上那道曾被撕裂的痕,此刻被细密的针脚织成了条金线脉络,阳光从窗棂漏进来,落在上面,竟泛出细碎的虹光。“你看这光,”她抬头对正擦拭供桌的阿凛笑,“像不像当年老先生弹断的那根弦,落在地上的星子?”
阿凛手里的布巾顿了顿,望向供桌角落那只褪色的琴盒——里面盛着半截断弦,是多年前从荷塘淤泥里捞出来的,锈迹斑斑,却被李叔小心地用红绸裹着。“昨儿整理老先生的旧物,发现他日记里夹着片干荷叶,”他拿起布巾擦了擦那截断弦,“上面写着‘荷风过,弦自续’,原来他早知道会有今天。”
李阿姨端着刚蒸好的荷叶糕进来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。“孩子们在荷塘边学吹笛呢,”她把糕点放在供桌上,腾出手拍了拍阿桃的肩,“你绣的并蒂莲,瓣尖那点粉,像极了当年我第一次给你叔绣荷包时,错用的胭脂色。”
阿桃低头看着绣品,瓣尖那抹粉确实歪歪扭扭,像孩童初学写字的笔画。她忽然想起小姑娘送荷包时,攥得皱巴巴的布面,想起张大哥笨拙地用竹屑拼“荷”字,想起戏班班主后来托人送来的新琴弦——上面刻着“愧”字,却被李叔磨去了半边,改成了“馈”。
“李婶,”阿桃忽然开口,指尖点着并蒂莲中间的莲蓬,“我想在这儿绣颗莲子,青绿色的,像祠堂梁上嵌的琉璃里的水。”
“好啊,”李阿姨笑着往荷塘的方向瞥了眼,“你看那边,孩子们把竹笛插在荷塘边,说要让荷花听熟了调子,明年开花时也能跟着唱。”
阿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夕阳正把荷塘染成金红,十几个孩子举着自制的竹笛,围着荷塘转圈,笛声不成调,却惊起了一群白鹭,翅尖划开水面,像给水面划了道银线。其中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辫子上系着根青线,是从“荷续”笛上拆下来的线头,跑起来时,线尾的红豆吊坠一晃一晃,像跟着笛声在跳。
李叔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,手里摩挲着那支旧二胡,琴身上的荷纹被摩挲得发亮。“当年总嫌他调子起得太高,跟不上,”他望着荷塘笑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,“如今才懂,他是想让调子飞高点,好让后来人接得住。”
阿桃把最后一针莲子绣完时,祠堂的灯忽然晃了晃,光影里,“荷续”笛、旧二胡、并蒂莲绣品,还有远处孩子们的笛声,忽然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。她摸了摸绣品上那颗青绿色的莲子,忽然明白,那些曾以为断了的、碎了的,其实都在以另一种方式生长——像莲子落进泥里,看似沉寂,却在某个清晨,顶破水面,带着满身的光,继续向上。
夜风穿过祠堂,吹动了琴轴上的红豆荷包,也吹动了荷塘的荷叶,远处的笛声混着蛙鸣,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