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漫进祠堂时,新笛正悬在梁下轻轻晃。青线缠着旧二胡的弦,金线绕着并蒂莲的蕊,那颗红豆在结心亮着,像从岁月深处滚来的星。李叔坐在供桌前,指尖抚过二胡的荷纹,琴身上的旧疤与新笛的竹节疤在晨光里融成一片,分不清哪道是疼,哪道是暖。
“该给这笛起个名了,”李阿姨端来刚温好的茶,茶汤里浮着片荷叶,是从当年老先生种的荷塘里采的,“叫‘荷续’如何?接了旧的,续了新的。”
李叔拿起新笛,对着荷叶吹了个单音,音波荡得荷叶转了个圈,像在点头应和。“好,就叫‘荷续’,”他把笛身凑到唇边,忽然改了调子,吹起当年老先生总错的那处滑音,这次却错得恰到好处,像荷叶上的露滚进水里,溅起的涟漪都带着笑,“你听,他应了。”
阿桃正在给绣品的并蒂莲补最后几针金蕊,针脚落处,恰好对着梁上“荷续”笛的孔,阳光穿过笛孔,在蕊心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会跳的星。“张大哥说,戏班班主把那支旧二胡的故事刻在了戏台柱子上,”她抬头时,鬓角的碎发缠着根金线,“还说以后每年荷花开时,就来祠堂合乐,让《荷风曲》在戏台上也能长根。”
阿凛蹲在地上给孩子们削竹制绣针,竹屑落在青石板上,与当年新笛碎片的粉末混在一处,像给时光铺了层软褥。“祠堂的梁修好了,”他举起根磨得发亮的竹针,“木匠在梁里嵌了片荷叶标本,说能镇住邪祟,其实啊,是想让荷香渗进木头里,年年岁岁地飘。”
小姑娘举着自己绣的红豆荷包跑进来,荷包上的荷纹歪歪扭扭,却在系带处缠了圈青线——是从“荷续”笛上拆的线头。“李爷爷,这个给你!”她把荷包塞进李叔手里,“我娘说,红豆能把念想拴住,丢不了。”
李叔捏着荷包笑,指腹蹭过歪扭的荷纹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老先生也是这样,把李阿姨绣坏的荷帕揣在怀里,说“歪的才是自家的”。他把荷包系在二胡的琴轴上,青线与红线缠成个小小的结,像给往事打了个温柔的结。
日头爬到祠堂的飞檐时,村民们抬着新做的供桌进来,桌面嵌着块透明的琉璃,里面封着祠堂的泥土、荷塘的水、新笛的竹屑和绣品的线头,阳光透过琉璃,在地上投下片流动的光斑,像把所有牵挂都酿成了蜜。
李叔拉起二胡,李阿姨轻声唱和,阿凛的“荷续”笛应着调子,孩子们的芦苇哨子在一旁跟着晃。阿桃靠在绣绷旁,看金线的并蒂莲在风里轻轻摇,忽然发现,梁上的“荷续”笛、琴轴的红豆荷包、琉璃里的碎影,都被同一缕阳光串了起来,像串长长的平安结,一头拴着过去的月光,一头系着来日的晨光。
暮色漫下来时,祠堂的灯亮了。光影里,李叔的二胡、阿凛的新笛、孩子们的哨子还在唱,绣品上的并蒂莲在灯影里舒展,仿佛要从缎面里钻出来,落在荷塘的月色里。阿桃望着那片流动的光斑,忽然明白,所谓结局,从不是曲终人散,而是把所有的疼、所有的暖、所有的碎影与新生,都缠进同一缕荷风里,让岁月吹过时,总能听见那句未完的话:我们都在呢。
远处的荷塘里,晚风吹得荷叶沙沙响,像在给这绵长的故事,轻轻打拍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