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在祠堂的青石板上凝成镜,照见满地的竹笛碎片。李叔蹲在碎片里,指尖一片一片摩挲,像在辨认失散的亲人。忽然,他捏起块沾着血的竹片——上面还留着半道荷纹,与那片刻着荷的木头严丝合缝。
“你看,”他声音发颤,把竹片往木头上拼,“根还在。”
阿桃蹲下来帮他捡碎片,银线在指间绕了又绕,把散落的青线、金线缠成束,像给碎掉的光系了根绳子。“咱们把碎片磨成粉,”她忽然说,“混在糯米浆里,粘新的笛坯——这样,旧笛的魂就住进新笛里了。”
李阿姨端着温水进来,看见孩子们正用捡来的竹屑拼小笛,小姑娘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,却认真地把红豆嵌进拼好的笛形里。“傻孩子,”她用帕子擦去孩子脸上的灰,“碎了的能重拼,就像你李爷爷的笛,断了的音能再接上。”
阿凛背着药箱进来时,后腰的血已透过绷带渗出来。他没去管伤口,先把祠堂的横梁扶正,又找来新的竹架支起绣绷。“木匠说这梁结实,”他笑着拍了拍木柱,“比戏班班主的骨头硬多了。”说着,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连夜削好的新笛坯,竹纹里还留着淡淡的药香——是用他伤口换的草药水浸过的。
“这竹是后山最老的紫竹,”他把笛坯递给李叔,“竹节上的疤,像极了老先生二胡上的纹。”
李叔接过笛坯,指腹蹭过竹节的疤,忽然老泪纵横。他把旧笛碎片的粉末混进糯米浆,一点一点抹在新笛坯上,青线与金线在竹纹里游走,像给新骨接了旧筋。“你听,”他对着笛坯吹了口气,气流穿过竹孔,带着细碎的响,“旧笛在跟新笛说话呢。”
张大哥带着村民来修祠堂,有人给绣品补银线,有人给梁柱刷新漆,孩子们举着自己拼的竹屑小笛,在院里唱《荷风曲》,跑调的歌声撞在墙上,反弹回来时,竟带着点绕梁的余韵。
阿桃给绣品的裂痕绣上朵并蒂莲,金线绕着血痕走,把那道深疤缠成花的茎。李阿姨在一旁帮忙穿线,忽然指着莲心笑:“你看这红豆,嵌在中间像颗心,比单颗的更金贵。”
日头爬到梁上时,新笛坯上的荷纹已拓好,旧笛的粉末在竹纹里泛着微光,像撒了把碎星。李叔拿起新笛,对着阳光吹了个长音,音波荡过绣品,缎面上的并蒂莲仿佛真的在风里摇,金线的光与新笛的影缠成环,把祠堂的尘埃都染成了暖。
戏班班主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支旧二胡——琴身上刻着荷,断弦处缠着半根青线。“我师父临终前说,”他声音发哑,像被笛音洗过,“当年砸了老先生的琴,是怕自己一辈子也赶不上……这琴,该还给你们。”
李叔接过二胡,琴身的荷纹与新笛的荷纹在光里重叠。他给二胡换上新弦,与新笛合奏起《荷风续》,琴声沉厚如塘底的泥,笛声清越如塘面的露,缠在一处时,竟把祠堂的梁木都震得发颤,像老先生的魂,正顺着音波,轻轻抚摸着这满室的暖。
暮色漫进来时,绣品被重新挂上梁,并蒂莲的金线在灯影里闪,与新笛的青线缠成圆满的结。孩子们的芦苇笛挂在结下,红绳上的红豆晃悠着,像无数双眼睛,看着李叔与班主握手,看着阿凛给阿桃理好被风吹乱的发,看着所有破碎的、尖锐的、疼痛的,都被时光绣成了温柔的模样。
夜风穿过祠堂,带着新笛的清、旧琴的沉、绣品的香,漫过荷塘时,荷叶忽然齐齐向中间弯,像在给这段重圆的故事,深深鞠了一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