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笛声从墙头漫进来时,阿桃正用艾草灰调的浆水勾勒荷叶的脉络。灰浆在浅碧色缎面上晕开,像晨雾漫过池面,刚够显出叶筋的轮廓,却不抢眼,恰好衬得叶边的银线水纹愈发清亮。
“李叔的笛子又精进了,”阿凛把琉璃盏往窗台挪了挪,青虾的细须在光里划着圈,“你听这转音,像不像虾子摆尾时溅起的水花?”
阿桃侧耳细听,笛声忽高忽低,真有几分水浪翻涌的意趣。她拈起根藕荷色的线,在叶底绣出半朵含苞的花:“那我得给这花苞多绣几缕银线,像被笛声惊得抖落的星子。”
张大哥扛着新劈的竹篾走进来,竹片上还沾着竹青的潮气。“刚在溪边见着群孩子,”他把竹篾靠在墙角,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,洇出朵小水花,“拿着你教他们做的芦苇哨子,跟李叔的笛子对吹呢,那调门歪得,倒比黄莺唱得还热闹。”
阿凛取了把竹刀开始削篾,刀刃划过竹片的轻响,与笛声缠在一处。“这篾得削得薄些,”他忽然说,“给孩子们做迷你绣绷,好让他们把吹坏的哨子纹样绣在上面——你看那芦苇哨的节,歪歪扭扭的,绣出来准好看。”
阿桃笑着点头,针尖在缎面上转了个弯,给虾子的眼睛点了点朱砂。青虾像通了灵性,在琉璃盏里摆了摆尾,尾鳍的影子投在绣绷上,恰好落在虾须的银线上,像给绣活的虾添了层流动的光。
日头爬到竹檐正中时,荷叶下忽然多了只小青蛙。是阿凛用深绿线勾的,后腿蹬着叶梗,前爪却歪歪扭扭地抓着片飘落的荷瓣,瓣尖用粉线勾了点渐变,像被晒褪了色的晚霞。
“这青蛙准是听笛听醉了,”张阿姨端着刚蒸好的荷叶糕走进来,糕点的清香混着竹笛声漫开来,“你看它爪子都抓错地方了,倒像我家那口子年轻时,学跳舞总踩错拍子。”
李阿姨凑过来看,忽然指着青蛙的眼睛笑:“这黑珠珠绣得好,像把竹笛里的风都藏进去了——我家老头子以前拉二胡,弦断了还接着奏,说‘断弦的音才有嚼头’,跟这歪爪子青蛙一个理。”
竹笛声歇时,阿桃给荷塘绣上了最后一笔:荷叶边缘垂着滴银线的露,正要坠进水里,却被只蜻蜓的尾尖轻轻接住。那蜻蜓是用张大哥送来的竹篾削成薄片,再贴上绣好的翅,插在绣绷一角,风过时便轻轻颤,像真要振翅飞进画里。
暮色漫进窗棂时,琉璃盏里的青虾已换了新水,尾鳍扫着水面,把最后一缕夕阳都搅成了碎金。阿凛收拾着竹刀,阿桃将绣绷挂在檐下,晚风吹过,荷叶的灰纹与银线水纹轻轻晃,倒比真的荷塘更添了几分缠绵。
“你看,”阿桃忽然握住他的手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,“日子就该这样,有笛有荷,有歪爪的青蛙,有恋露的蜻蜓,才不算辜负这人间烟火。”
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,发间的竹簪晃出细碎的光:“还有个绣着你我影子的绣绷,挂在风里,晃成了一辈子。”
远处的竹笛声又起,这次带着点慵懒的调子,像谁在哼着未完的诗。檐下的荷塘绣绷在风里轻轻摇,把满室的线香与清欢,都摇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褶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