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在琉璃盏沿凝成细珠时,阿桃正给那只歪爪青蛙补绣最后一笔。深绿线在布面洇开,像浸了晨雾的苔,爪尖故意留了点参差,倒像刚从泥里爬出来,带着股野趣。
“你看它爪子上的荷瓣,”阿凛用竹镊子夹起片晒干的荷叶,轻轻覆在绣绷上,“真荷叶的边缘也这样卷着,像被风偷咬了口。”叶脉在晨光里透亮,与绣面上的灰线脉络重叠,分不清哪是真哪是绣。
张大哥的闺女举着芦苇哨子跑进来,哨子上缠着圈粉线,是她昨夜学绣的“荷瓣纹”,歪歪扭扭的,倒像系了串小铃铛。“阿姨你看!”她踮脚把哨子凑到绣绷边,“我的哨子也开花了!”
阿桃笑着摸她的头,指尖刚触到哨子,忽然被露水凉了一下——原来小姑娘跑过荷塘时,裙角沾了水,把哨子也浸得润润的,粉线在湿意里晕开,像荷瓣落了胭脂。
“这颜色倒比我调的更自然,”阿桃拈起根粉线比了比,“等会儿教你用湿线绣荷,保准比干线更像刚绽的花。”
竹笛声从后院漫过来时,李叔正坐在老槐树下调弦。他新做了支竹笛,笛身上缠着阿桃绣的青线穗,风过时穗子扫着笛孔,竟带出点流水的轻响。“阿桃丫头,”他扬声喊,“来听听这新笛的音,像不像你绣里的荷风?”
阿凛牵着阿桃往后院走,青石板上的露水沾湿了鞋尖,凉丝丝的像踩在云里。李叔吹的还是《荷风曲》,只是新笛的音更清透,时而像露坠荷叶,时而像虾摆尾鳍,听得檐下的蜻蜓绣片都轻轻颤,像要跟着音波飞。
“你听这转音,”阿凛忽然停脚,指尖在她掌心画着圈,“像不像你给青蛙绣的后腿,弯得恰到好处?”
她侧耳细听,果然见笛声在高处打了个旋,柔得像线在布上绕了个结。正出神时,张阿姨端着竹筛从厨房出来,筛里晒着新采的莲子,绿得像刚剥壳的玉。“刚煮了莲子羹,”她笑着往石桌上摆碗,“加了点桂花蜜,你们尝尝——这莲子芯虽苦,嚼着嚼着倒有股清甜味,像极了阿桃绣的荷,看着素净,细品才有滋味。”
李阿姨捧着那幅荷塘绣绷跟过来,绣面上的银线露在晨光里闪,映得莲子羹都泛着碎星。“我把这绣绷挂在堂屋了,”她用勺背轻轻推了推碗里的莲子,“夜里起风,银线晃得像落了一地星,老头子的照片在旁边,倒像他正对着荷影笑呢。”
日头爬到树顶时,孩子们在荷塘边学吹芦苇哨,哨音歪歪扭扭的,却把水里的锦鲤惊得甩尾,溅起的水珠落在荷叶上,滚来滚去像没绣完的银线。阿桃坐在石凳上绣荷衣,用的是染了荷叶汁的绿线,针脚疏朗,像被风梳过的叶。
阿凛削了支竹簪,簪头雕着朵半绽的荷,正想给她插上,忽然被颗莲子砸中手背。回头看,张大哥的闺女举着莲蓬笑,莲子壳落在地上,像撒了把小玉珠。“叔叔笨!”她喊,“荷花开在头顶才好看!”
他笑着把竹簪递给阿桃,自己摘了片荷叶戴在她头上,叶心的露水顺着鬓角滑,凉得她缩了缩脖子。“这样才是荷衣,”他低头,鼻尖蹭过她额角的叶边,“带着露气,沾着笛声,比任何绣品都鲜活。”
竹笛声又起,这次混着孩子们的哨音,像支热闹的歌。阿桃摸着头上的荷叶,忽然觉得,这人间最动人的绣活,从不在绷架上——是露染的荷衣,是风缀的笛音,是他眼里的笑,是她鬓边的叶,是岁月漫过指尖时,那点化不开的暖,像莲子羹里的桂花蜜,甜得清透,余味悠长。
暮色来时,荷塘的水面浮起层薄雾,把竹笛声、笑语声都裹了进去,像给这一日的光阴,笼了层温柔的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