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总带着点缠绵,淅淅沥沥打在活动室的窗上,把玻璃蒙成了片朦胧的玉。阿桃正帮李阿姨调整绣绷的角度,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——是张阿姨的儿子来了,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,脸色沉得像窗外的云。
“妈,跟我回去。”他声音发紧,视线扫过满室的绣线,像扫过什么碍眼的东西,“家里的事还不够你操心?非要在这儿耗着做这些没用的!”
张阿姨手里的绣花针“当啷”掉在绣绷上,银线在浅碧色的缎面缠成乱麻。“我不回去,”她攥着绣绷的手发白,“我在这儿挺好的,阿桃姑娘教我们绣花,比在家对着墙发呆强。”
“好什么好?”男人往前踏了步,竹杖被他踩在脚下,发出声闷响,“上周社区来电话,说你把降压药停了,就为了买这些破线?”他指着桌上的丝线,语气像淬了冰,“我爸走得早,我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,你就这么作贱自己?”
阿桃刚想开口,却被阿凛轻轻按住手腕。他朝她摇了摇头,自己走上前,把掉在地上的绣花针捡起来,用指尖捋顺缠乱的银线:“大哥,您先消消气。张阿姨这几日绣的薄荷,比药还能安神呢,血压都稳了不少。”他从帆布包里翻出个小本子,“这是她的血压记录,社区医生上周还夸呢。”
男人的目光落在本子上,眉头却皱得更紧:“少拿这些糊弄我!我看她就是被你们骗了,这些破布片子能值几个钱?”他忽然伸手去扯张阿姨的绣绷,“跟我走!”
“别碰我的东西!”张阿姨猛地推开他,绣绷撞在桌角,绷架裂了道缝。老太太看着裂开的竹条,忽然红了眼眶,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。
阿桃的心揪了一下,想起自己小时候,母亲最珍爱的那只青瓷碗被摔碎时,也是这样的眼神。她蹲下身,捡起裂成两半的绣绷,轻声说:“没事,我这就修,保证跟新的一样。”
阿凛不知何时取了工具箱来,手里捏着细麻绳和木工胶。“这竹绷是我用后山的紫竹做的,”他笑着对张阿姨说,“韧性好着呢,粘一粘还能用,说不定比以前更结实。”他说话时,指尖的动作很轻,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。
雨还在下,活动室里静得能听见胶水滴落的声音。男人站在窗边,看着阿凛给张阿姨重新绑绣线,看着阿桃帮李阿姨穿针,看着老太太们围在一起,用放大镜研究绣线的配色,忽然别过头,肩膀轻轻颤了颤。
“其实……”他声音发哑,像被雨泡过,“我不是不让她绣花,就是怕她累着。上次她半夜起来找绣线,摔在地上,额头缝了五针……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药盒,放在桌上,“这是新配的降压药,医生说按时吃就行,我……我就是嘴笨,不会说好听的。”
张阿姨的眼泪掉在绣绷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“傻小子,”她声音哽咽,“妈知道你疼我,可妈绣这些的时候,心里亮堂,比吃什么药都管用。”
阿桃忽然想起什么,从布袋里翻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几副她新绣的护腕,上面绣着薄荷和枸杞,针脚疏朗,像浸了清凉的风。“张大哥,”她把布包递过去,“这护腕戴着舒服,您平时开车也能戴,算我们一点心意。”
男人接过护腕,指尖触到布面的针脚,忽然红了眼眶。“谢谢……谢谢你们。”他转身时,脚步放轻了许多,像怕踩碎了地上的月光。
雨停时,夕阳从云隙漏下来,在绣绷上投下金斑。阿凛给张阿姨的绣绷系上最后一个结,竹条的裂痕处缠着圈银线,像系了道温柔的疤。“你看,”他笑着说,“比以前还好看呢。”
张阿姨摸着绣绷上的银线,忽然说:“我想绣幅全家福,把老头子也绣进去,就用这银线,像他当年戴的那只银镯子。”
阿桃帮她理着线,忽然看见窗外的晾衣绳上,挂着阿凛刚洗的帆布包,包上那只小兔子在风里跳,旁边的银镯子反射着光,像落了颗星。她忽然觉得,所谓情感,大抵就像这绣绷上的线,有缠结,有断裂,可只要愿意用心去捋,去补,总能在裂痕处,绣出更温柔的花。
暮色漫进来时,老太太们陆续离开,活动室里还留着薄荷和丝线的香。阿凛收拾着绣架,阿桃坐在窗边,看着他的侧影被夕阳拉长,忽然说:“下次教她们绣平安结吧,给张大哥车上挂一个。”
他回过头,眼里的光比夕阳还暖:“好啊,再绣个小月亮,晚上开车能照着路。”
晚风掀起窗帘,带着雨洗过的清,吹得桌上的银线轻轻晃。远处的路灯亮了,像串刚绣好的星子,在暮色里眨着眼。阿桃忽然想起张阿姨儿子转身时的背影,想起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,忽然明白,有些爱,就像藏在针脚里的线,看着乱,拆开了,全是温柔的结。